在那个于我如同噩梦般的夜晚,他“打开了心灵的闸门”,“直视欲望和内心”。我的存在,是“修补生命的炼石”。李元是“捉弄命运的错误”,我和李元的幸福是“海市蜃楼”,而李沫,他自称会在美景幻灭后依旧苦苦等我。
……
我唯一看得懂的,是他告诉我,他没把过去的事说漏嘴,李元问他骂自己杀人犯的话,他掩饰说李元想用网球拍拍死他,他才口不择言。
看这一串又一串,怎么都拉不到底的花言巧语,我举着手机,眉关紧皱,双眼、嘴唇拉成三条痛苦的长线,要是再染头白发,直接能往地铁上坐。
最后的对话框底下,还跟着他拿小飞棍制作的表情包。小飞棍在李家的伙食条件远超同类,已经从小飞棍长成小飞碟了。
其实无论那个目中无人,视我如眼中钉的李沫,还是现在这个李沫,我都难以消受。假如从前的李沫是颗定时炸弹,那么现在这个就是颗技术出了故障的定时炸弹,你以为他十分钟后会爆炸,结果他9分30秒就炸了,丢都来不及,直接把你人都扬了。
客厅的闲聊停下来,一双脚步声凑近客房,我听见那人身体贴近门板,手扶在上面,压抑而凝重地呼吸。接着李元的声音传进来。
“穗穗,我错了。”他说。“开门好吗?你要打我骂我,什么都可以,但不要不见我。”
李元这是头一次当着外人面这么伏低作软,难以想象门那头表哥和祝理是个什么反应。可我不想见他。我没准备好。我无法预料打开这扇门会发生什么。万一在表哥和祝理的围观下开辟出第二个战场,李元丢得起那人我还要脸。
他还在叫我,穗穗穗穗。
烦死了。早知道不来表哥家,现在可好,还得我躲着他,跟旧社会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李元不断呼唤我,就是清楚我这人有个弱点,我嘴硬心软,总会忍不住回应别人。
随着他一声声呼唤,我从床尾坐去床头,表哥家租在三楼,楼层不高,我从窗口爬了出去。
犯错的人大摇大摆在外面叫门,那架势也就比直接喊“金穗金穗,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态度好些。而作为受害者的我,却当了逃兵。
孬啊,金穗你个孬种。落地时我都在叹气。
时候还早,街上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我沿着街道慢慢走,尽可能不去想李家的糟心事,将思绪转移到其他地方。
我想到我妈的过早离世,想到健康的重要性。
我老家河湾边早年建过许多工厂,日以继夜排放废气,因而上两辈人当中好多都有肺病。我姥爷就是得肺病走的,我妈得脑病,据说是我姥姥怀她的时候在工厂里工作。我妈也得了肺癌。癌症这东西据说会遗传,所以这方面我向来注意。规律作息,不沾香烟,看到边上有人抽烟,我都避得远远的。出来谋生,哪怕经济再拮据,我每年都会去医院体检。
再又想到店里,刚经历一劫,生意虽见了起色,但复苏得懒洋洋慢吞吞,跟被舒怀意精神控制了似的,或许是该冲冲晦气。
我点进工作群,让全体员工都去体检,体检费用找我报销。
按掉手机,人终于缓过气来。
身体最重要,什么都比不上自己健健康康的。
心情一畅快,又想找点闲事做做。正巧前面有个卖彩票的岗亭,便上去扫码买了张刮刮乐。
票亭生意很好,三三两两围了好几个老大爷,都是吃过晚饭散步经过,花点小钱买个开心,凑个氛围。
虽说都知道买彩票不亚于把铜板撂水里,听个叮咣声响,可每次刮,人还是会抱起侥幸心理,满脑的梦幻泡泡。
做梦又不花钱。
我左顾右看,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亚洲蹲蹲好,然后偷偷摸摸又喜滋滋地刮起来。
刮开来后对了遍码。
不对劲,再对一遍。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再看看。
我中了五万。
竭力扯平扬起的嘴角,我再次左右环顾,装作无事发生,将票子掖入口袋。
兑奖中心这会已经关门,所以要明天才能去。我站起身,手搠在口袋里,边把票子摸来摸去摸得发热,边飘飘然往回走。
方才出来的时候,因为心烦意乱,热腾腾的风扑在脸上都像一群蜜蜂蛰似的,回家路上闷热的风也成了春风,吹得人十分荡漾。
这份荡漾同时也体现在我脸上。我一路脸上都笑迷迷的,脚步都带着小小的蹦跳。引来好几次路人侧目。这路要是再长些,恐怕我就要跳起来高呼“噫,我中了!”了。
5万算不上什么巨款,但我真的好开心,就像喝了一大碗中药后吃到一颗糖。
表哥那栋公寓楼,进小区门右拐走一段便是。我没直接上大路,而是半侧着身贴着绿化带走。看李元的车开走了,才上路。
公寓楼电梯坏了,就只能爬楼梯。偏巧楼道上灯也坏了,就只能摸黑走。
我夜视力不错,就没打手机灯,摸着扶手往上走。来到二楼接三楼拐弯处,就看见一个黑乎乎极高的人站在右手边,贴着墙,还屏着呼吸。
开了手机灯一照,下一秒我的心态:退!退!退!
李元像个回魂夜被关在家门外的鬼,幽怨地矗在那。
“是我,穗穗。”他说着迈前一步。
我知道,我就知道,这家伙哪天就算烧成了灰,我都能从那摊灰飘扬的舞姿里认出他。
一只脚上了平台,一只脚还留在下面的台阶上,我不慎一个踩空,人就往下摔去。
他迅速弯腰,伸臂,一把捞住我,趁我调整不及,将我以叉的形状按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