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这样演到什么时候】
我听见门响,我听见脚步声,我听见他礼貌的说,我回来了,就像一个永远礼貌的家人。
我坐在书房窗前,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似乎要下雨。
他推开门,看见我,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书架上的画。
“你的画吗?装了框看起来有点不一样的感觉好多了。”
“你胡画几笔,装个巨大的框,挂在美术馆里,看起来也会不一样,不过别想着骗过所有人。对不起,我没经过你同意就进来了。”我说,忽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对话。
“没什么,如果我不想你进来,我会锁门的。”他轻轻关上门,按下门锁,电磁锁发出轻微的噪音,然后是锁闭的轻响。
那种声音中似乎是电流可以穿过我的身体,我有点紧张的坐直了一些,然后又疲惫的把自己埋在沙发里。
我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也不想思考什么。
他走近书架看了看我的画,又看了一眼书桌,最后坐在我身边,低头看了看我手上的那张纸,似乎在思考什么,他的表情依然冷漠如置身事外,最后却只是说:“要下雨了,去吃饭吗?”
我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要这样演到什么时候?”
乌云压下,云层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有隆隆声翻滚着由远及近。
他拿过那张纸,随手放在茶几上,摊开手,把手心里的一小把桂花撒在纸面上,淡淡的甜香充盈在空气中。
“我看见院子里桂花落了一地。”他淡漠的用手指轻轻划开那些小小的黄色花朵,图上的人像,就在他手指间,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出现,“你看到这些,能让你开心点吗?”
“傻子才能永远开心,我觉得我就像一个小丑,你在做什么?你想要什么呢?”我忽然没法抑制住眼泪流下来。
“别这样。”他伸手向我,但是在触碰我的身体前收了回去,站起来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纸巾,撕开递给了我。
“我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遇到你,可是遇到你以后每一天,我都只想让你高兴一点而已。过去这么多年,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就是你陪着我,让我觉得,如果时间就停在这了,不用想外面发生的任何事情,就在这里躲着,陪着你弹琴画画,一直到这个世界都没了,那该多好。”
“你别再编了行吗?我告诉过你,我知道的都告诉过你,你什么都没说,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一个字都没说!你看着我像一个傻子一样玩火!我相信你,我一直相信你!可是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我从来没想过骗你。”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看见你!我现在可以离开这里吗?”我无力的蜷缩在沙发椅上,看了一眼锁闭的门。
“我就是怕你会这样。”他伸出手想摸摸我的头发,我侧头避开,他的手停滞在空气中,有桂花的气息。“再过几天,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这个世界还是一样,什么都不会变。你看到的只是真实世界的一过角落而已,这个世界从成百上千年以来就是这样的,从来没变过,如果没有你们毁灭了也没什么可惜。”
“为什么这份报告在你手上?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是慕容给我的。不过,既然你这么问,你也看过了?又是谁给你的?”
“你不要反过来问我,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既然你和报告的作者同居过,你看过也不稀奇,不过还是希望你没有再转给别人。他把报告给了慕容,慕容给了我,我不知道还要怎么跟你解释。”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知道,也许他觉得被引导到了错误的方向,可能他觉得这件事已经超出可以控制的范围,可能只是不想有个朋友被他牵连。所以他把完整版和他们给他的素材都给了慕容,把剩下的删减后给了他们。”
“他们?”
“是的,他们。他们装作胸怀天下的样子,接近季楚石,给他各种线索,引导他一步步查下去,他们选了他,是有意的,他们做了很多工作,甚至知道你是谁,他们大概打算最后嫁祸给他那些喜欢多管闲事的欧洲朋友吧,他们只是没想到季楚石不想合作。他们尝试通过更官方的途径揭发这些问题,显然都石沉大海了,当然也不完全,至少我挨过的骂都是真的。所以他们想公开这份报告,把局面变得不可收拾。这世界上,有一些事,方法是错的,但是结果是对的,有些事,方法是正确的,但是结果是错的,该怎么评判对错呢?这张图里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绝大多数事都是合法的,可是如果公开出去,你知道有多少人会被连累?”
“绝大多数?所以还有不无辜的人,不合法的事是吗?”
“世界上没有公司或者人禁得住查,就像你,你每年给甲方送多少,你的供应商给你送多少,你们都会以为自己的操作天衣无缝。”
“我从来不收供应商的。”
“你的项目经理呢?你保证他们都是没收过?你对他们没有管理职责吗?你真的管过吗?”
“你不要东拉西扯,你知道性质不一样,数量级也不一样,他们收几张购物卡不代表他们是坏人。”
“你觉得有多不一样?谁又是坏人呢?有时候我觉得钱就是一种病毒,你不知道它如何产生,也不知道它如何运作,但是它就在那里了,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每件事,都被感染了。但是它们也不全是坏的,它们在这个世界里流动,可能给一个国家的人赚着养老金,也在帮另一个国家塑造一个产业,在整个市场里,我们管理的,只是微小的,毛细血管那么一点点而已,可是这些钱会直接作用在企业上,所以会有一些微妙的不同,你的心脏,你的主动脉,决定了你的生死,但是毛细血管,让你能感觉冷或者热,让你能活动手指,眨一眨眼,看见光。不是所有的流动,都可以放在阳光下,我只是把这些钱送到该去的地方,我没有做错事,但是这条路上有层层障碍,已经在那里了,它们离开的方式是个错误,回归的方式也不会是正确的,但这不是为了任何人的私欲。我没法解释更直白,这种事如果我有得选我连看都不想看见!”
“你做的这些,慕容知道吗?”
“他不会知道细节,但是他们怎么会没有感觉?有一些资本的逻辑不正常,他们都可以感觉到,极少数人。他们知道不能问,但是发现可以在某些行业监管下一路绿灯,时间久了,就会当做一切问题都不存在,试探了第一步,就会迈出第二步,开始心照不宣,然后理所当然,最后为所欲为。他们习惯了,但是总有人会看不惯。慕容看见那份报告,忽然意识到问题严重了,所以他把报告发给我,让我尽快回国处理。但是他没办法把他手里的资料全给我,有些内容也不适合通过网络传输。开始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可控的,所以我只是做了个内部调查,我告诉了他结论是他不会有事。但是慕容研究了那些资料,里面有公司内部保密文件,只有很少的人能接触,所以他知道有人出卖了他,出卖了我。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蠢到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如果不是季楚石把它放在证据链下,没人发现过有多大问题。”
我忽然觉得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在恒温的室内浑身发冷。
他停了下来,摸了摸我的手,然后站起来出门,片刻后他回来,给我盖上一条毛毯,递给我一杯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