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
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你真是风雅,”良久,还是步择清先开口,“沽宁城统共这麽大,由北向南的夜景全让你赏了。”
“你也真是好胃口,”路明知回敬,“由北向南的宵夜全让你尝了。”
两人隔着段距离沉默对望半晌,又一起忍不住笑出了声。
路明知绘召魂阵时,步择清也没闲着。
金千问资産遍布各地,沽宁也有千问楼分号,无天应特地交代过,不待步择清亲去,刚入夜,就有一名身手矫健的分楼使者悄然扒开了他的窗。
原只是例行打个招呼,说些“凭君差遣”的官话。
哪知步择清真那麽实在,逮着人问了好些七七八八。
步择清问的自然是路明知。
自上回命无天继续调查,又过了一月左右,千问楼还真查出了进展。
“属下打探路姑娘消息时,被一当铺老板听见。”分楼使者道,“他称近日铺子里出了件怪事。此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路姑娘曾在他那儿当过本画册说起……”
对路明知此人,当铺老板其实是不记得了。他对当日场景印象很深刻,但很奇怪,就是记不起前来典当的是何人。
好在当铺有保存旧账本的习惯。老板从一堆积灰账本中翻找好久,总算寻得当年记录。
“典当人写的就是路明知路姑娘的名字,日期在八月初四,哦,就是路姑娘纵火烧匪寨的前一日,”分楼使者禀得很详细,“路姑娘当时多花了十两银子,就为提一条要求:若近日她不慎死去,还求老板将此画册与她同葬。”
“怪就怪在这儿,那当铺老板跟我说,他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当年在路姑娘死後,实实在在遵从承诺,将画册放进了她的乱坟……”
“乱坟?”听到这儿,步择清出声,“她连棺椁都没有?”
“据属下调查,那位路姑娘死时家里已没人了,她从小就是孤儿,成过次婚,可丈夫也在她前头死了。”分楼使者道。
“她有丈夫……”
步择清这句声小,使者没听清,急着说後头更匪夷所思的:“而就在前不久,那画册自己又飞回来了,纸没烂,线没蛀,就跟二十年前随路姑娘下葬时一模一样。”
“前不久是多久?”步择清喉结滚动,竟感到紧张。
“哦,属下特地问了,冬月廿一。”使者又重复一次,“去年的冬月廿一。”
冬月廿一,正是路明知登门步府别苑,自称受玉因散人之托,前来为他解蛊那日。
那时他怀疑了她很久,觉得她谎话连篇,漏洞百出,但若受托之地在阴间冥府……
都通了,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画册是随着它的主人一起回来了。
“画册呢?”
提起这,分楼使者愉快难掩:“那当铺老板不敢自己留着,就交给了我们千问楼,一文钱都没有收!”
“所以,在哪儿?”步择清压下眉梢:“别告诉我你没带来。”
分楼使者:“。”
“属下……属下这就回去取。”
千问楼办事效率不低,使者一回一来只用去半炷香,气还没喘匀,又被步择清打发走。
房中仅剩他一人。
他深深呼吸,翻开第一页。
路明知恬静的睡颜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入了眼。
往後翻,她笑时模样丶嗔怒表情丶莳花弄草丶喂食过路小狗丶不慎摔跤张手索抱丶眼中含雾雾里含情……千种姿态尽渲于纸上。
路明知确实无需墓碑,这画册就是她的碑。
白碑黑墨,晕开的是情意,拓印的是浮生。
画师画工卓绝,应是她那位丈夫。
手捧这座“浮生碑”,步择清深深嫉妒,可如此明澈的爱意映照下,他无法生出分毫晦暗心思,就只能是嫉妒。
终翻到尾页时,他视线凝住。
画上人换了一个,作画的人也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