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武氏现在本身就是襄州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再加上裴翊司长对您的支持,我说武氏是襄州的大世家,应该不算冤枉您吧?您要效仿当年的武曌,打破世家的垄断,不就等于要自己反对自己丶自己整顿自己了吗?这样与您的切身利益相矛盾的的举措究竟能不能被采用,我十分怀疑……”
“说我是大世家出身,你不也是被大世家推举的支持者吗?”
武延优冷笑着,打断祝珏道,“之前的裴叙,还有现在的沈慕照,可都是来自另一个大世家裴氏啊。”
“不错,我不否认这一点。”
出乎意料地,祝珏坦然地承认了下来。她的脸上浮现出带着嘲弄的尖刻笑意,在这样场合下看来,像是一枚不合时宜的尖刺,要刺破某种衆人心照不宣的假面。
“这就是所谓政治的通常样态,不是麽?看似对立的两方,为着各自主张的高尚价值和宏大图景唇枪舌战,每个人此时都化身为理想得不得了的理想主义者,开口闭口便是人民丶幸福丶更强更好丶公公平正义,丢出一个又一个伟光正的概念砸向公衆,令人眼花缭乱,如坠云雾。而实际上呢,这对立的两方绝大部分时候都属于同一种人——都是世家的代言人。在聚光照耀的台前,互相用宏大漂亮的词语搏击,实际上则为各自效忠的世家博弈。说什麽为生民立命,不过是世家之间狗咬狗罢了。”
演播室内一片哗然。
武延优的脸色难看至极。
主持人呆住了,导播也呆住了。
观衆席上,有的人震惊,有的人则面露兴奋。
政治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祝珏当着在场衆人的面,当着收看节目的观衆的面,居然就这麽毫不留情地戳出来了!
“我知道,可能有人会责怪我,为什麽要在大庭广衆之下这麽不管不顾,撕破体面的外衣,只为了逞自己的一时口舌之快,就把这些东西说出来?千百年来沿习下来的政治运行的规则就是如此,我想要在这套规则体系中取胜,就应当去接受并适应它,而不是妄想着靠一己之力去改变它。但是……”
祝珏做了个深呼吸,
“但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我们的政治,可以有另一种可能,一种拥抱真实的可能。不必用满嘴的仁义道德来堆砌自己,也不必担心出于私心的考虑会遭到指摘。所有人坐下来,讨论我们身处的环境存在的问题,讨论可能的解决方案。这个过程中当然免不了争执和冲突,但我们是在实际地讨论问题,也在摸索实际的解决方案。一切都在真实的轨道上行进着。”
“这是我理想的图景,是我想要创建的政治运行体系。比起站在金字塔尖说一不二丶靠强权和洗脑建立秩序分明的团结的‘父亲’,我更想做一个真实自然丶包容而负有责任感的大姐。”
祝珏的脸上浮现出略带羞赧的微笑,“如果非要为自己找一个竞选口号的话,我想,这大概就是我的竞选口号,这就是我的竞选抱负。”
……
随着导播切镜头的喊声响起,舞台上强烈的镁光灯一瞬熄灭。
被暗色笼罩着,祝珏紧绷着的身体,这才骤然放松下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额头,触手一片濡湿,原来竟出了一头的细汗。
舞台对面的观衆席上,有人脚步匆匆,直奔她而来。
“你应对得很好。”
沈慕照在她面前站立,眼中满是欣慰。
“幸好事前做了最坏的打算”,祝珏露出一个苦笑,“否则,今晚恐怕没办法这麽从容。”
沈慕照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这麽说,你料到她们不会退选了?”
祝珏看了眼舞台边缘正在交谈的武氏母女,点了点头。
武凌云母女的“叛变”,虽然事发突然,但并非不在她的意料之内。
收到武凌云送来衣服的那天,她不知怎麽的,便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尽管曾经为了共同的目的并肩前行过,但在本质上,她和武凌云仍然是非常不同的人。祝珏隐隐约约地预感到,她们无法在一些重大事情上达成一致,并终将分道扬镳。
她为此做好了准备。而事实也恰恰印证了她的预感。
就在这时,身侧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祝珏和沈慕照偏过头,便见武凌云正朝她们走来。不知道是不是祝珏的错觉,来人那惯常张扬锐利的眉眼里,此时竟隐隐透露出几分局促不安。
“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能否借一步说话?”
武凌云这话是对着祝珏说的。祝珏露出一个客套的微笑,“如果是道歉的话,那就免了吧。我能理解你们的选择。毕竟这是对你们武氏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和武氏没有关系。”
武凌云看着她,目光灼灼中隐含着请求。
“我,武凌云,以曾经的朋友的身份,想请你和我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