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天帝听懂了他的意思,不得不也将话头转向了他:“中坛元帅,你为何非要毁了这盏灯不可?”
“妖族夺灯是为复活其少君燎渊,因无法自然发挥神灯之力,遂杀凡人以寿元做油,点灯助燎渊复活。”
哪咤三言两语解释道:“帝女孤身前往风祁山内妖族巢穴,夺灯救人,打断了燎渊的复活仪式。但因最後一个凡人的寿元已经被封锁入灯内,找到时只剩两刻钟时辰可救,所以我只能选择砸灯救人。”
闻此缘由,南极长生大帝顿时明白过来,反倒欣慰颔首,问:“那人可活过来了吗?”
“是。那个女孩已经受过救治回家,修养几天便可恢复如初。”叶挽秋回答。
“那便好。”
“既是为了情急救人,此举也可理解,实属无奈。”天帝也随之松了神色。
但一旁位立阶下的元罗仙君却忽然上前行礼道:“天帝陛下,虽说毁灯是为救人才做出的举动。但青灵帝女此番试炼的唯一目的,便是完好无损地带回六斗转命灯。如今已然失败,这也是不争事实。”
“若陛下因此而破例允准青灵帝女晋神,那天规法度恐遭动摇。往後人人皆可自称是为救命而无法遵旨完成试炼,这令天帝威严何在?”
叶挽秋知道一定会有这样的质疑存在,正欲开口解释,却听哪咤忽然冷冷重复道:“天规法度?”
他边说边转过视线,眼尾红纹迤逦,含着泓清冷锐利的神情:“看来元罗仙君这几百年的刑法与九世转生的赎罪历劫倒是没有白受,竟能当即想起还有天规法度存在。”
这话一出,大殿衆神又是一番面色各异,但大多都是幸灾乐祸的嘲笑。
有新飞升的仙灵不明其中关窍,于是低声朝旁边仙友询问:“这是怎麽了?”
“咳,你是不知道这位元罗仙君的‘光辉历史’。”
仙友忍笑解释:“九百年前,这位仙君擅离职守,下界与一妖女厮混茍合,触怒天帝。原本这也不是特别了不得的大事,可这妖女骗取神君令牌,尾随上神界放出了曾经被关在天牢里的四十二员妖魔,引得神界人间皆是大乱。”
“三太子奉命出征,杀了这四十二妖魔以及那擅闯神界的妖女。虽然那妖女当时已经身怀六甲,三太子也半点没留情,直接便送她们母子去冥府团聚了。”
“後来,这位违背天规的神君在人间一处地方被抓到,押上神界受雷刑百年。天帝将他贬下界经历九世轮回,做尽了人间最苦命的几类生灵来赎罪,这才重新回归不过百年,心里对三太子和青川君那是恨得紧呐。”
“这跟青川君有什麽关系?”他不解。
“青川君乃人间之主,本就帮着三太子找到了他藏身之处,又怜惜凡间因他受累,因此进言谴责。天帝于是便将元罗仙君连降两级,还撤了他能料理神界罪狱的权利,可不是让他格外记恨嘛?”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得咬着这位帝女不放了。”
衆仙唏嘘一番,听得元罗仙君隐隐含恨道:“就是因为知道了天规法度不可动摇,所以今日才进言恳请天帝陛下三思。切勿放开了这晋神大事的口子,免得日後多惹祸事,有何不对?”
这下叶挽秋彻底确定了。对方应该是和哪咤有着什麽大过天,深过海的冤仇,所以才敢这麽不要命的咄咄逼人。
不过要她说,都是做神仙的,还是要多效仿下东海龙王的坚韧精神才好。
瞧瞧人家,就算当初差点被哪咤屠了满族,把老家掀个底朝天,心理阴影强烈到已经刻进血脉里代代相传,且迅速传染四海的地步。又被精卫用小石子砸得那水晶宫隔三差五就得修补,人家也一样坚强无比地活着。
不过这位元罗仙君显然不懂这“笑口常开,青春常在”的道理,依旧坚持既然六斗转命灯碎,那便是试炼失败,不应该破例得以允准晋神的观点。
“是麽?”哪咤嗤笑一声,眉眼间都是那种不加克制便随意展露出的锋锐戾气,“若真是这样,当初天帝陛下就不该念在元罗仙君的昔日贡献而网开一面。若是撕开这条口子,那往後衆位仙神皆可凭借自身以前贡献而胡作非为了。”
“若要纠正,不如先从元罗仙君你开始。”
在无数战场纵横得胜惯了的少年战神,绕是漫不经心说着这些,也带着逼人的威势。
元罗仙君脸色越发难看:“三太子,你是九重天的三太子,更是为天帝陛下领兵的臣子,最是该心存绝对的顺服。可你说这些话,是在质疑陛下当初的圣断?”
哪咤敛着眼神,不入他话里呼之欲出的陷阱,只平静道:“我确是素日带兵带惯了,上的是各方战场,杀的是各界生灵,也不在意所谓杀孽难赎的那套说法,更没存一副如元罗仙君那般想要以身度恶妖的慈悲心肠。”
“所以我也理解不了仙君明知那恶妖在为祸人间,却甘愿下凡与其厮混纠缠的高尚之举,只觉道德败坏。”
这番话说得字字尖锐嘲讽,直扎元罗仙君要害而去,可谓诛心至极。
南极长生大帝在一旁听得发笑,低声朝太乙天尊问:“你这好徒儿,什麽时候生了张这麽毒的嘴?”
太乙天尊则微笑着颇为满意道:“一直如此,只是平时里不爱说话罢了。遇到叫得烦人的,总得教训两句。”
“我是武神,只认定做了什麽样的事,就得付出什麽样的代价。”
哪咤继续说着,嗓音如冬泉般清寒冷冽:“早知元罗仙君如此在意天规法度,我就该按法规直接送你去冥府与她们母子团聚。”
这话实在惊世骇俗,元罗仙君听得又惊又愣:“你……你说什麽……”
叶挽秋也擡起头,听到他面不改色道:“没听明白麽?”
哪咤第一次真正将视线投向对方,面如好女的秾丽脸孔上神情淡淡,口中说出的却是:“我是说,我当初该直接杀了你。”
话音刚落,衆仙皆是面如土色,整个碧寰灵曜宝殿简直静得落羽可闻。元罗仙君更是呆在原地,双眼瞪大了望着他,脸色苍白。
这就够了。
哪咤收回视线,知道他不会再开口说什麽,也不敢再说什麽。
见此情景,南极长生大帝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说:“三太子身上的戾气着实过重了些。毕竟这事决断全在天帝,元罗仙君不管说什麽其实都影响不了的。”
太乙天尊倒是依旧淡然:“他有分寸,我放心。”
蔚黎古神也点头:“小红莲只是不想再跟他废话了而已。”
但要说哪咤心里有没有真动这个念头,她觉得是有的。
而且是非常冷静地在这麽想。
“好了,都歇歇吧,这儿可不是给你们吵架的地方。”天帝轻描淡写略过去,又对叶挽秋道,“本帝有问题要问你,你只需如实回答即可。”
“是。”
“你在选择毁灯救人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