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子时,夜风习习,空中没一点儿亮光。
卫停吟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在路上乱晃,脑子里像一潭死水般毫无波澜。空地上的风大,他却没什么感觉。江恣跳崖时的样子在他眼前一遍一遍地回放,那时的风更大,刮得人脸疼。
江恣死了,但景无词又说他没死。
卫停吟刚才坐在门槛上,已经把她和谢自雪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江恣到底死了还是没死,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该怎么做才能挽救——这些事,卫停吟很努力地想要去想一想。可他每次一想,江恣跳崖时的那张笑意吟吟的脸就浮上心头。
于是卫停吟再也没法深想下去。
江恣笑得心满意足。
最后的最后,江恣朝他笑得心满意足。
脑中一片空白地闷痛很久,卫停吟忽然明白过来了一些。
他想,江恣是恨他的。虽然他喜欢他,打他回来以后,也一直小心翼翼地护在左右,什么事儿都由着他,跟着他,最听他的话,可江恣其实是恨他的。
他恨他从崖上一剑自刎,恨他当时在自己面前笑着一剑把自己送进深渊地狱,恨他只留给自己怎么都想不明白的谜题,恨他让他每次对此事不解而思考时,都会无数次地想起那时他痛快的笑意,想起他决绝的诀别。
而为何诀别,他连一点儿蛛丝马迹与遗留的书信都没有。
江恣恨他,所以让卫停吟也站在当年他的位子上,让他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让他看看,眼睁睁看着对方去死是什么滋味儿。
他也让他感受感受,人抓住了,却只能看着这人再没声息地永远闭上眼,是个什么滋味儿。
江恣恨他。
他恨他沉默的两百年,恨他没骗到最后,恨他最后的诀别。
脚步摇晃间,卫停吟抬起头。
他胡思乱想地乱走,一抬头,面前竟有一棵大树。树影婆娑,枝叶随风晃,在夜里发出沙沙响声。
抬头望了片刻,卫停吟转过头。一转头,他看见一间屋门大开的屋舍。
卫停吟怔了怔,四处打量一番,才发现这是间舍院,并且是白日里江恣还待过的屋舍。
竟然不知不觉走回到这边来了。
卫停吟神色微怔。他转过身,面向屋舍。恍然间,他仿佛又看见了江恣,看见他又孤零零地坐在屋前廊下。
夜风习习。
眼前的消瘦幻影被风吹散。
卫停吟前发微晃。他望着空荡的廊下,心中哑然。
他抬起脚,鬼使神差地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连烛火都没有点。站在漆黑一片的屋舍门口,卫停吟沉默了很久。
身前身后,一片死寂,空有夜风。
卫停吟侧了侧头,看见门旁柜上,自己不久前端来的一碗冰酥酪还放在那里,没有动过。
白洁的一碗冰酥酪在漆黑的屋子里格格不入。
卫停吟还放了些桂花蜜在上头。
怔愣地望了它片刻,卫停吟进了屋子,往那柜前走过去。
站到柜前,他低头看着这碗冰酥酪,想起那年的盛夏时节。
那年夏天,舍院外头的大树又长得郁郁葱葱,正阳当空下蝉鸣声不断。已经长开长大成了青年的江恣练完剑,满头大汗地回到自己的舍院里,气喘吁吁地趴在桌案上,就拉长声音叫着说自己要死了。
那时候他境界还不高,不懂避暑,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夏天里热得叫苦连天。
他趴在桌上,卫停吟从一旁走出来,看他热得虚脱,笑了声,拿了第一碗冰酥酪给他。
他把冰酥酪放到他跟前的桌案上。碗碰桌面,咔哒一声轻响。
江恣吓了一跳,整个人腾地蹦起来,抬头一看见是他,就没好气地嚷嚷起来:“你在我舍院里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