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几分绝望地望向岑道,终于认认真真地将他打量了一遍。
青年还穿着官服,深绯色衬得他皮肤白皙,清微淡远,却又因那冷淡神色而显得沉静。眉骨高凸清俊,霜刻似的。
旁人穿起来常显臃肿的官服在他身上只显身姿修长,肩背挺直却并不瘦削。
此时他剑尖朝下垂着,一只手背在身後,相月白先前窥见的杀气已被他很好的敛了起来,甚至可见几分清寒矜贵的书卷气。
若不是还提着剑,谁能想到他是那个十七岁就往楚都砸了一整月捷报的“小岑将军”呢?
当年武安郡王妃难産逝世,武安郡王伤心过度,径自带着幼子回了北境。
直至盛安十五年,武安郡王被召回都。
十七岁的岑道一人面对偌大的北境军。
彼时岑道还太年轻,朝中都不同意他接任帅印,但又没有合适的人选,以至帅位悬空。
而正是这一年,北历得知北境军易帅,或上任的新帅还是个尚未弱冠的毛头小子,当即大喜过望,举兵来犯。
事发突然,岑王爷再赶回军中已不及,正当朝堂焦灼之时,第一份捷报从前线八百里加急传回来——
岑道胜了!
朝野震动,阖宫内外狂喜不已,楚帝龙颜大悦,令人将这捷报手抄了三百份,贴满了楚都每一条街巷。
衆人皆以为北历碰了一鼻子灰也就算了,没想到北历并不打算放弃这次北境军易帅的大好时机,战报又来。
前线陷入胶着,朝臣们又坐不住了。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随後第二封丶第三封捷报接踵而来。
楚帝大喜,继续命人手抄捷报,贴满楚都街巷,并亲下谕旨,令岑道暂代北境军统帅一职。
又几场战役下来,朝廷衆臣皆由最初的狂喜到震惊,再到欣慰。
以及在一个月後,被捷报砸到麻木。
街边上的捷报都糊了三指厚了。
最後一封捷报,是年仅十七岁的小岑将军提枪上马,追了北历大军百里地,将北历此次领兵的将军翁不泯斩于马下,提头回营。
那可是北历一员大将,连老王爷岑义安都在他手上吃过亏。
自此,大楚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岑家少年将军以一挡百,天纵奇才。
至当年岑道回都述职时,一身轻甲长枪,又叫大楚上下知道,少年将军不仅英勇善战,还郎艳独绝,孤峭如落雪松枝,世无其二。
只可惜他胜得太多,楚帝以“恐日後赏无可赏”为由没将他的帅位转正,还是暂代。
于是世人依旧称其为“小岑将军”。
直到两年前岑道亦被迫卸甲回都,随便被安了个国子祭酒的名头。
便就此泯然衆人般,兢兢业业做了个从四品文官。
似乎是接收到相月白的绝望情绪,岑道朝她侧过身来。
相月白顿时人就僵了,并没有捕捉到他眼中压制的复杂情愫。
好在谢听风在旁边适时地搭话,他的注意力很快从她身上挪开了:“谢某一介江湖人,不敢僭越。不知世子是如何得知我等有难?”
禁军们就拖走尸体,处理完一片狼藉的现场後便退下。此时街巷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个人,血腥味仍于鼻尖缭绕。
“有匹受惊的马跑到了大街上,身上还带着伤。我刚巧碰见,猜想是有人遇到了麻烦,便顺着痕迹赶了过来。倒是谢门主,怎惹上这杀身之祸?”
“清雅门杀手帮派,有几个仇家也不奇怪。”
但你们是个不杀人的杀手门派啊。
岑道回忆着那逼他出手的诡异寒意,面上端得不动声色:“但是方才我却听见,这位姑娘喊了……虞子德的名字。”
虞子德这麽早就和清雅门扯上关系了吗?
他的目光又落到自己身上来了。相月白语塞,开始後悔自己一时冲动嘴快了。
总不能跟他们说自己有几年後的记忆吧?
“让世子见笑了。”谢听风面不改色地跟岑道扯东南西北,“我门派中会教弟子们一些政治时局,而那位名声实在是……故而有什麽坏事,这帮孩子总喜欢联想到那位身上去。唉,也怪我,回去我就教训她,令她慎言。”
岑道虽有几分被当傻子糊弄的无语,却也听懂了他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徒弟的面明说,只好默然不语。
他瞥了破碎的马车一眼,背在身後的手往胡同外一指:“谢门主伤口不深,但也马虎不得,还是尽快处理为好,刚好郡王府离此地不远,不如就坐我的马车先去包扎一二。”
确实,这里离清雅门所在的城郊还挺远的,走回去怕是要一个时辰。
相月白抢在自家门主之前一口答应了下来:“那就劳烦世子了。”
“无妨。”岑道浅浅笑了一下,他侧过身,擡手示意谢听风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