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锦打起了些精神,忙道:“快将先生请进来!”
她看向了一副要走模样的萧景姝,挽留道:“娘子暂且留步。听闻娘子不仅精通易容之道,还通医毒之术。这位公仪先生是先夫的幕僚,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个难得的忠义之士,可否请娘子替他看看身体?”
萧景姝僵硬的扯了扯唇角:“好啊,毕竟我此生最敬佩忠丶义丶之丶士。”
一旁的巫婴则翻了个隐蔽的白眼。
来得是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人,一个公仪仇,一个钟越。公仪仇像个忠心耿耿的文士,同白素锦与卫直寒暄过後才将目光投向萧景姝二人:“这位是……”
装模作样!萧景姝心中暗骂,别当她没感觉到自进门後他就一直在打量自己!
待白素锦引荐完,萧景姝才勉强点了点头回应:“公仪先生。”
公仪仇放在轮椅上的手骤然收紧了一下,跟在他身後默不作声的钟越也猛地擡起了头。
萧景姝知道他们是认出了她的声音。
从剑南回来时,为了在萧不言面前藏住身份,她提前将声音弄得沙哑了些,也没人有心思问她为何突然变了嗓音。如今她用的是自己的原音,他们听了这麽多年,认出来再正常不过。
白素锦夸起了她易容的手段,还让他看看一旁武德太子的面具和太子本人像不像。公仪仇的面色还是平静的,还赞了声“好手段”,眼底却划过一丝萧景姝熟悉的阴郁。那丝阴郁最终黏在了萧景姝的脸上,似乎想要刺破易容,看清楚她的本来样貌。
在听到白素锦说“先生素来体弱,不如让乌娘子瞧上一瞧”时,他面上流露出一个细微的笑:“那便有劳这位娘子了。”
侍女将他们引进了待客的内室。公仪仇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带着刺缠绕上她的身体,萧景姝强忍着不适放下帘子,将无关者都挡在了室外:“我不喜欢旁人瞧我的手段。”
内室炭火烧得极旺,旺到让人觉得心口发闷。留下的四人彼此都熟悉,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琅琊那个笼子一样的别院里。
只不过萧景姝没有跪坐在公仪仇的身边,而是站在他身前几尺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七娘,先生还真是小瞧了你。”公仪仇的声音很轻,并不想让外头的白素锦等人听到,却依旧满溢着恶意,“去了一趟剑南,不仅勾搭上了卫觊,连阿泯都被你蛊惑了——也是,我们七娘天生就擅长这个。”
萧景姝感觉自己的胃沉甸甸地坠着痛,喉咙里泛起恶心:“比不上先生忠肝义胆,把旧主的妻儿照料得这样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卫氏的家奴呢。”
卫氏是皇族,家奴自然是太监。他轻贱她的品性,她便回以差不多的反击,只是这反击对公仪仇而言不算什麽,他更厌恶她前半句里“忠肝义胆”“旧主”之类的字眼。
公仪仇巧妙地避过触痛自己的地方,目光摩挲到她的颈侧,虽然痕迹被刻意遮掩,但他还是看出那是个牙印的形状。他古怪一笑:“你心知肚明阿泯的身份,还爬了他的床?怎麽,是觉得我不喜此事,能借此报复到我?”
“你真是将自己看得比泰山还高还重,你算什麽东西,值得我费心报复?”萧景姝的唇角动得很细微,吐出的字眼却很清晰,“至于萧不言……他爱我爱得发疯,半丝不介意我的身份,我宠宠他又怎样?”
公仪仇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盯着她陌生的脸缓缓道:“七娘,我有没有同你说过,阿泯和我少年时长得有些像?你在他榻上时,想的是他还是我?”
恶心感彻底顶出喉咙,萧景姝克制不住地干呕了一声。公仪仇自觉占了上风,语气轻快了几分:“这是怎麽了,有身子了?生下来要姓陆还是姓萧?或者同我姓公仪也可以……”
巫婴揽住了萧景姝的肩膀,目露杀意地盯着公仪仇,从腰间取出了一方薄刃。钟越见状拦在了公仪仇身前,双方对峙之时,萧景姝拽了拽她的衣角,拉着她的手走出了内室。
“我没这样大的本事治好他。”公仪仇听见她脆生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他看着也活不了多久了,直接进地府找阎王爷改命比找大夫来得划算。”
公仪仇不在意地嗤了一声:“她不如操心自己还能活多久——是不是忘了我说过,再见之时,就是我杀她之时?”
钟越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话,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在知晓公仪仇对萧景姝抱有别样心思後,他就变得愈发沉默。
“先把汴州这群蠢货解决掉,再慢慢收拾她。”公仪仇几乎是在自言自语,“不能让她死得太痛快,得把她留在最後一个。
毕竟废了那麽大功夫养了这麽多年,不多用点手段,岂不是浪费了过往心血?
……
萧景姝拉着巫婴的手,风一般刮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今夜!今夜我们就办成事离开!实在不行就用几个萧不言的人!”萧景姝倒了杯冷茶漱口,将反胃的感觉彻底压了下去,“公仪仇这个疯子!搅屎棍!不知道又要瞎折腾什麽!”
巫婴仍在耿耿于怀方才没能一刀捅死公仪仇。她看着萧景姝,认真问道:“皎皎,倘若我杀了公仪仇,你会觉得难受麽?”
她解释道:“你总觉得自己对不起陆家的人。”而她想杀公仪仇,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皎皎,她怕皎皎因此有负罪感。
萧景姝沉默片刻,轻声道:“从剑南回到琅琊後,我在陆氏兵将的灵前跪了一夜。那时我就想,我的愧疚到此为止了,我不再会因出身感到任何罪恶。”
“但负罪感没了,隔阂仍旧在。倘若他们不主动招惹,我一辈子都会对陆家人敬而远之。”萧景姝喃喃道,“对萧不言如此,对他陆瑾更是如此。”
陆瑾救了阿娘,也算养育了她,可同时也在利用阿娘丶折辱她。在得知阿娘已经从他手中脱困的那一刻,她就认定她们母女和陆瑾两不相欠了。
“可我不是泥人,没有任他揉捏的道理。”萧景姝的眼睛里燃起冰冷的火焰,“我不会主动杀他,可他既要杀我,我也没有不反击的道理。”
巫婴沉沉吐出一口气,放下了心来。萧景姝窝进她的怀里,吸了吸鼻子:“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当务之急是拿到玉玺离开汴州。阿婴,你不要冲动。”
公仪仇比她们更熟悉汴州这块地方,她们身边还有一个虽已和公仪仇离心但绝不会对他动手的李顺,如今不是一个下手的好时机。
“我知道。”巫婴抱了抱她,“我去找李顺,你把用得着的东西收拾好,咱们先做正事。”
……
白素锦的院子里,公仪仇也寻了个由头单独同她说话。
“侧妃,您快同我离开罢!”他看起来担忧极了,“我养病时隐约得到了些消息,定安侯其实便是萧成安的长子萧泯!他是绝不可能站在汴州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