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丽的表情就像是父亲和母亲的结合体,一个严肃的微笑。她一直是他们兄弟姐妹中的管理者,父母的代理人,成熟稳重,令人信服。某种意义上,她比西格德更适合统治北境。西格德热爱自由,厌恶秩序,认为那是对人性的禁锢。他也许会成为人们的英雄,却无法成为他们的领主。
“哈,果然是全家福。”
希瑟不由得一惊——她适才沉浸在对故人的回忆中,竟然没发现有人从背後靠近。但当瑟洛里恩轻轻靠在她的肩头时,她又重新放松下来:“你怎麽知道我在这里?”
“坦诚说,我只是在找毕特的路上碰巧看到画室的门开着。”他说,“所以这就是你小时候的样子?”
“是啊……”她曾经为此逃避了五年,现在却已经能平静地看待这件事了。
“老巴克爵士说你以前像是一朵燃烧的玫瑰,我原本还想象不太出来,现在看来确实如此。”瑟洛里恩感慨道,“你和西格德真的长得很像……就像是同一个人剪短了头发,然後换上了裤子。”
“确实有不少人说我们像是孪生子。”年幼时尤其如此,她曾假扮成西格德骗过许多人,就连父亲和母亲有时都会搞混,唯独英格丽从不上当。
“不过只有性别相同的孪生子才有可能长得一模一样,真正的孪生兄妹反而不会长得这麽像……或许这也是一种命运的啓示吧。”他嘟囔道,“说到画像,你打算怎麽处理塞德里茨的那幅肖像画?”
希瑟思考了片刻:“直接烧毁好像有点不太吉利,如果你不想在白盔堡看到它的话,我会派人把它送往艾恩霍尔德。”
“那还是算了……那家夥前脚才送了你胸针,我可不想让他後脚就收到回礼。”他说,“随便找个地方挂起来好了,反正连他本人都没能成功,一幅画又算得了什麽。”
她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打趣道:“真是心胸开阔啊,我亲爱的殿下。”
“那当然。”瑟洛里恩咬住她的手指,口齿不清地回答,“话是这麽说,塞德里茨有过的待遇我也得有,以後我也要有一幅肖像画。”
好吧,也许这就是为什麽许多古老的故事都告诉我们,不要轻易对一个人下判断。
晚上,她久违地在公共浴池痛快地洗了个澡——蒙哈榭庄园虽然也有浴池,但规模要比白盔堡小得多。回到熟悉的房间,躺在熟悉的床上,伴随着瑟洛里恩的体温和肥皂香气,希瑟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梦境中,她再度来到了铁森林,巨龙的尸骨依旧长眠于森林深处。深蓝色的夜幕上繁星密布,犹如大海映在天空中的倒影,微风吹拂海面泛起粼粼波光。树枝轻微摇曳,茵茵绿草间点缀着白粉相间的野花,就连龙骨上也长满了青苔和藤蔓……无论曾经拥有多麽可怖的力量,当生命迎来终点,世间万物终将回归自然的怀抱,在死亡之上孕育出新的生命。
“希瑟。”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背後传来,“好久不见,小妹。”
只有一个人会这麽叫她,因为英格丽习惯称呼他们的名字——直到伊薇特出生,为了避免他人混淆,他才改用了名字,但私下还是会叫她“小妹”。
“没办法嘛。”他当时说,“五年来都是这麽叫的,早就习惯了。”
希瑟缓慢地转过身,从未感觉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是如此吃力:“……西格德。”
记忆中那个十七岁的年轻人对着她笑了起来:“你可比我印象中高多了。”他比划了一下他们之间的差距,“整整半个脑袋呢!不过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应该也会长得更高。”
她很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实在太难了:“现在我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了,西格德。”
“那又怎麽样?”他说,“别傻了,小妹,你不需要长得像我,我爱你是因为你是你。无论你长得高还是矮,胖还是瘦,像我还是不像我,你永远是我的小妹。”
“我……”她忍不住哽咽,“我很想念你……每时每刻……”
西格德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我也是。”
“我一直仰慕你,信任你……嫉妒你,但是也爱你……你就像是我理想的化身。”她说,“我试图变得像你一样,可是我失败了……我永远无法成为你,西格德。”
“你不需要成为我。”他说,“因为‘希瑟·凯洛’已经足够好了。”
“我并不是父亲所期望的那个继承人。”她的喉咙泛苦,“他会对我感到失望吗?”
“他可没资格抱怨。”西格德吐了吐舌头,“要我说,你干得比他好多了,还给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如果我是英格丽,一定会狠狠给他来一拳。”
她试着露出微笑,尽管故人的面庞在泪水中逐渐模糊:“我结婚了。”随後她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嫁到艾恩霍尔德去,我留在了北境,就像你期盼的那样。”
“幸福吗?”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于是西格德脸上也绽放出笑容:“那就好。”
说罢,他慢慢地走近她,亲吻她,拥抱她……他的温暖融化了她最後的心灵防线,让泪水从脸颊滚落,打湿了他的肩膀。
“天啊,没想有一天我必须踮起脚才能亲到你的额头,但愿你不会在心里觉得我这个哥哥很丢脸——就算你这麽想也别告诉我,因为我会哭的,而且不是像你一样静静地哭,我会嚎啕大哭,你的衣襟上会沾满我的鼻涕和眼泪,到时候你就会犯下身为北境人最大的罪过——变成一个脏脏的人。”
有那麽一会儿,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小傻瓜,咯咯地笑了起来,即使她上一秒还在落泪。
“你终于笑出来了。”他说,“这很好,因为你才二十岁,二十岁的女孩就应该多笑,否则你就会像父亲一样提早衰老。”
“西格德。”她喃喃道,“你真的只是我梦中的泡沫幻影吗?”她抱紧了他,“你让我感觉……很真实。”
“噢,小妹……”她能感受到他的胸膛随着笑声而颤动,“为什麽你总是要把事情搞得那麽清楚呢?我是真实的幽灵,还是虚假的幻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此刻就在这里……何况,有时留下一些让人想象的空间,不是也挺好吗?”
直到希瑟醒来,那种肌肉轻微颤动的感觉依然残留在她的皮肤上。
接着,她看到了瑟洛里恩——他白皙的面庞,浓密的睫毛,还有他散发出淡雅香气的长发,倾泻在深色的床单上,仿佛镀上了一层玫瑰色调的月光——很难想象半年多以前,她还在对这样美丽的景象感到恐惧,而如今她的心里只有充实和满足。
“我现在很幸福,西格德……”希瑟轻声道,“所以不用为我担心……”
“希瑟?”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瑟洛里恩模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声,眼皮下露出些许宝石的蓝色,“怎麽了?”
“没什麽,我只是……”梦中那种顽皮的感觉似乎延续到了现实,让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其实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瑟里。”
“什麽?”
她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我爱你。”
“怎麽回事?你突然变得好奇怪……”话虽如此,他却发出了和她在梦中一样有点傻傻的笑声,并且握住了她的手,“我也爱你,希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