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瑟洛里恩不得不停了一会儿,将舌根分泌的苦涩咽回去。
“自那之後,我度过了童年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关爱我,每天都给我梳头,讲睡前故事,陪我一起看日出和日落。无论我讲什麽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听得津津有味,而且每天都有面包丶熏肉和干酪可以吃。”
“突然有一天,妈妈给了我一点钱,让我去集市里玩。于是我高高兴兴地逛了一个下午,等我回到王宫的时候,却没能像以前一样在厨房里看到妈妈。我到处找了很久,可整个王宫里都没有妈妈的踪影……最後,我在这里看到了她,吊在树上,双脚悬空,已经停止了呼吸。”
希瑟握住了他的手——就像之前一样,仿佛想要通过这个动作给他一些温暖与支持:“是因为那场婚礼吗?”
瑟洛里恩点了点头:“我是在妈妈死後很久才知道这件事的。她有喜欢的人,一个同村的小裁缝,对方也喜欢她,他们想攒钱在王都开一家裁缝铺……但後来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妈妈不敢告诉他实情,但也不想欺骗他,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我,他们最後就这样失去了联系。”
说罢,他沉默了片刻,问道:“抱歉,希瑟,现在这麽说可能有点晚了,但是……你能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当然。”她吻了吻他的额头,“我会陪你去任何地方,瑟里。”
王都里有不下十家裁缝铺,但只有一家是他要找的。
在前台负责招呼客人的是裁缝铺的老板娘,一个棕色头发,有着很深双眼皮的中年女人,听到门口的铃铛作响,她甚至懒得擡头,只是不耐烦地冲他们甩了甩手:“太晚了,店铺要打烊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希瑟将一枚银币放在桌上:“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通融的。”
看到那枚银币,对方就像是打盹时被雨淋到的野猫,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当然!当然可以!”她的态度立刻热情起来,“不知道两位贵客想要定制什麽呢?”
“我的同伴需要一件短披风,春夏季用,但布料不要太薄,他经常看书到很晚。”可能是不想多花时间解释“是的,我们是夫妻,我是妻子,他是丈夫,我知道我比我的丈夫长得高”之类的蠢问题,希瑟干脆模糊了称呼,“请把我们的订单列为第一优先,钱不是问题。”
听到她的话,老板娘舔了舔嘴唇:“既然您这麽说的话……当然了,我们是不会随便乱加钱的,事先肯定会跟您说清楚。二位可以先去里面的房间,我丈夫会给您的同伴量尺寸的。”
他们顺着老板娘的指引走进了另一个房间,里面坐着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略微秃顶,鬓发有点发白,脖子上挂着一条长皮尺。瑟洛里恩不太记得对方年轻时的长相了,只记得他叫克莱辛尔。
房间的隔音很差,对方可能听到了他们在外面的对话,所以对于这个时间点还有客人进来并不意外:“您喜欢什麽颜色的……”
然而在擡头看见他的刹那,克莱辛尔似乎愣了一下。
“噢,实在不好意思……”对方有些难为情地抓了抓头发(解释了他的发顶为何会日渐稀疏),先前那种客套又疏离的感觉霎时烟消云散,“您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请问您认识奈拉吗?”
奈拉……瑟洛里恩的心跳停了一拍,那是他妈妈安奈拉的昵称。
有那麽一会儿,他很想让对方知道妈妈当年的遭遇,想让他知道妈妈其实没有辜负他,她一直深爱着他,可惜命运对她太过残忍……
然後呢?
激起克莱辛尔对年轻时恋人的怀念,让他现在的妻子心生芥蒂……这就是他想要的吗?让一个原本美满的家庭出现裂痕?说到底,克莱辛尔并没有对不起妈妈,他等了她很多年才终于选择放弃。
“抱歉,是我多想了……二位一看就是贵族出身,怎麽会认识一个平民姑娘呢。”克莱辛尔不由得苦笑,“请原谅我先前的冒犯。”
瑟洛里恩张了张嘴,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反而是希瑟开口问道:“我的同伴真的和那位女士长得很像吗?”
对方的语气颇为感慨:“是的,至少有七八分像,只有发色完全不同。”
“我和我的同伴经常四处游历。”她继续道,“如果你有什麽话想对她说,不妨告诉我们。若我们碰巧在路上遇见她,会代为转达的。”
“噢,这个……”克莱辛尔局促地问道,“可丶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无妨,如果我的同伴和那位女士长得真有那麽像,倒也是一种缘分。”
“那麽,麻烦二位告诉她……”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嘿,奈拉,你还好吗?虽然不知道你为什麽突然不告而别,但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现在过得很好,希望你在远方也能平安幸福。”
他必须竭尽全力才没有哽咽出声:“好……我会转告她的。”
然而,就在他们踏出裁缝铺大门的瞬间,瑟洛里恩猛地颤抖了一下——就好像有什麽东西终于崩溃了,他感到脆弱丶无助,感到痛苦,只能紧紧抓住希瑟的斗篷,将脸埋进她的怀里,小声哭了起来。希瑟仿佛也预料到了他会有此反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放任他用眼泪浸湿她的衣襟。
好一会儿过去,瑟洛里恩的情绪才逐渐平复下来,但随着理智重新回归大脑,他心里又颇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在大街上躲进妻子怀里哭鼻子很是丢人,所以虽然不再抽泣了,但脑袋还是羞怯地埋在希瑟胸口。
“真的不打算告知他实情吗?”希瑟用手指轻柔地梳理着他的头发,“会不会有点遗憾?”
他的声音因为隔着一层布料而显得很沉闷,但语气很平静:“没关系……已经足够了。”
他们又回到了冬门前的悬铃木附近,并转达了克莱辛尔的祝福。
“别难过,妈妈,小裁缝并不恨你,他希望你能幸福……”也不用担心我,他在心里默默说道,我现在也很幸福。我爱我的妻子,她也爱我,请你在天上保佑我们吧。
随後,瑟洛里恩又带希瑟去看了猫和狗下葬的地方,顺便给它们的坟墓换了块石头。
“天色也不早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希瑟柔声道,“我们还会在王都待一段时间。如果你想的话,我们每天都可以来这里。”
他幼稚地提出要求:“我要牵着手回去。”
闻言,他的妻子无奈地笑了笑:“好。”
可就在他们打算返回英王堡西翼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从他们身後传来:“公爵大人!亲王殿下!谢天谢地,你们终于回来了!”
希瑟回过头:“哈康爵士?发生什麽事了?”
“是夏丽仙宫……”哈康爵士气喘吁吁地说道,“玛丽昂夫人她——她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