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一个人足矣。”
走进炼金术室後,希瑟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酸臭气味,似乎是什麽变质了的炼金药水。但吉尚仿佛没有闻到这股味道一样,平静地从柜子里取出了药钵和小刀。
希瑟脱下斗篷和外套,卷起衬衫的袖子,吉尚用小刀在她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沿着她的手肘滴到了药钵里。
班尔维是吉尚和妻子阿德莱德在逃往北境时怀上的,可能是因为在母胎里遭受了颠簸,班尔维患有先天不足之症,从小便体弱多病,长得也比同龄人更加瘦小。毒龙劫过後,他的病情进一步恶化,逐渐发展到了危及性命的地步。
自从妻子过世後,吉尚就将对她的愧疚全部转移到了他们的孩子身上,甘愿不惜一切只为保住他的生命。
在翻遍了古帝国时期的医学典籍後,他成功找到了一门药方,据说可以补全先天残缺的肉体。药引是一种名叫“玛那灵液”的魔法物质——希瑟并不清楚玛那灵液是什麽,只知道它似乎需要从她的血液中萃取。事後证明药方是有效的,每次服完药後,班尔维的情况都会好转一段时间。
她同情吉尚爱子心切,因此从不拒绝他取血的请求。
然而,这种药的效力疑似在减弱,这一点从吉尚请求她放血的频率就可以看出——最早是一季,然後缩短到了一个月,这一次距离她上次放血只过去了三周。
不仅如此,放血的量也变大了。若非希瑟的体质强于常人,这个分量的血放完後一般人已经会感到晕眩了。
包扎好伤口後,她看着吉尚往药砵里放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药和矿物碎石,然後用药杵碾碎丶搅拌,在铁锅里倒入烈酒,点燃炉竈,最後将药钵里的血药倒进铁锅里。
“需要煮上三轮,再蒸馏。”吉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很抱歉耽误了您的时间,我知道假银币事关重大,可我实在不放心离开那孩子……”
“我明白。”希瑟将那张写着银汞齐配方的羊皮纸递给他,“吉尚大人,你见过这种字迹吗?”
“请稍等。”对方吃力地弯下腰,就着炉竈的火光细细浏览,“唔……是的,我见过,大人,这些字很像是埃米尔写的。”
“埃米尔?”
“我门下的一名年轻药剂师。”吉尚回答,“他的天赋很不错,学习也很上进,以他的水平,确实有可能知道银汞齐配方,不过……至少在我印象中,埃米尔一直是个腼腆的小夥子。他的脸上有胎记,所以内心很敏感,不太与人接触。您不是说他还盗取了铸币厂的压铸模具吗?我认为埃米尔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即使他不是真正的幕後黑手,也有可能为其效力。”希瑟说,“那名叫埃米尔的药剂师如今在何处?”
“他曾是我的助手,但前段时间辞职离开了……”他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但最终叹了口气,“实在抱歉,大人,除了班尔维的身体情况,我几乎什麽都顾不上,也不记得他具体是什麽时候离开的了……比起我这个老糊涂,您还是去问问我的其他助手吧。”
在走之前,希瑟抽空去探望了一下班尔维。他比她记忆中更瘦小了,皮肤薄得仿佛是热牛奶冷却後凝固成的一层膜,血管的脉络透过了皮肤,看起来像是某种不祥的淡红色斑纹。他的眼睛黏腻发红,嘴唇却毫无血色,稍一靠近,就能闻到他呼吸中腐败的气味。
“公爵大人……”班尔维哑声道,“我……唉,我不想您见到我这样……”
“没关系,班尔维。”她柔声道,“我们许久未见了,我很想念你。你呢?你不想念我吗?”
“我当然想念您,还有伊薇特小姐丶雷蒙德爵士丶布琳迪丝女士……”他说,“可是我现在又脏又丑……”
“别这麽说,孩子,你只是生病了。”班尔维患有癫痫,她担心最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刺激到他,所以只是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养病,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你困扰,答应我,好吗?”
班尔维吸了吸鼻子:“是,大人。”
离开执政官宅邸後,希瑟前往学院逐一询问缬草镇目前的管事人,但他们都不记得埃米尔究竟是什麽时候离开的,因为他平常太怯懦了,除了和身为导师的吉尚交流外,极少会与他人说话,是一个没什麽存在感的人。
希瑟暂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让他们先封存了埃米尔以前的住所,以及他辞职前使用的药剂室。
傍晚,为了不让调查的动静打扰班尔维养病,希瑟决定在镇上的一家客栈过夜。她刚把贝斯特拉的缰绳系在拴马柱上,就听见身後有人疾呼:“大人!公爵大人!”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希瑟若有所思地转过了身,发现呼喊的人竟然是哈康,他正骑着一匹快马奔驰而来。
“哈康爵士,你来这里做什麽?我不是让你留在南斯特吗?”
对方气喘吁吁地下了马:“大人,瑟洛里恩殿下他……他被萨迦里人劫走了……”
听到这里,希瑟感觉心跳骤停:“……什麽?”
“我……我一时也说不清楚……”哈康将一封信件交给她,“这封信是萨迦里人……他们绑在一支箭上射到城堡里的……”
希瑟生平第一次这样手忙脚乱地打开一封信。
“希瑟·凯洛,你的男人在我们手里。
如果你不想让他死,就到边境外的萨迦里部落来,用纳维亚神圣的传统决斗,和萨迦里人的王一决高下。
只能你一个人来,别像懦夫一样躲在边境驻军的身後。”
“该死!”希瑟立刻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回南斯特去,哈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告诉斯滕,德西莫斯的事情不得有半点差池。”
“这太危险了,大人!即使是您也不能一个人去……”
然而希瑟没能听完他的话——全力奔跑的贝斯特拉如风驰电掣,整个世界都被它抛在了身後,除了凛冬寒风的怒号,她什麽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