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抿唇思忖,微微颔首。
“崔长史?”
“我。”
李规一怔,回身仰头细思片刻,豁然道:“太子竟有此志,倒也不似我想象中那般孱弱,比之吴王,确实好许多。”顿了顿,又看向裴晏,“那裴少卿可是在等夏汛?”
裴晏凝眸道:“我若说是,李刺史会按兵不动麽?”
李规笑道:“当然不会。你若敢凿堤,我第一个便要拿了你。你这些人,可挡不住我的人。”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望向那未完工的沟渠。
缄默须臾,李规沉声道:“最多两个月,待这几道渠修好,我送你一份礼。”
裴晏擡眉看他,不明所以,又听他朗声道:“你以为我这些人,是备来做什麽的?江州已是强弩之末,就算你不来,我也不会让元昊过太久的好日子了。”
“但你要答应我,定要一举剜除军镇,还江州河清海晏。”
裴晏想了想:“李刺史为何突然之间愿意投靠东宫了?”
“裴少卿误会了,我从未说过要投靠东宫。”
李规垂头苦笑,“我与夫人已分居和离多年,甚少过问家事,他们对我所谋之事全然不知。我朝,律虽严,但多难执行。东宫意在江州,我若助裴少卿一臂之力,少卿可否高擡贵手,放我家人一条生路?”
见裴晏犹豫,他又道:“恕我直言,顾刺史可不好相与。裴少卿若执意想一箭双雕,不仅剑指江州,更觊觎扬州,怕是事与愿违,两头不讨好。”
裴晏本也不愿殃及池鱼,犹豫片刻,点头道:“我答应你。”
李规总算松一口气,朗声长笑,从怀中拿出厚厚一叠麻纸递给裴晏。
“这是?”
“我江州的都安堰。”他顿了顿,其声哽哑,“望裴贤弟能实现它。”
亥时,画舫内灯火通明,桃儿乖巧端坐,听云英给她又讲一遍那些高门中的规矩。
“娘子,我记住了。”
“嗯。”云英喝了口茶,说得是口干舌燥,“那你说说,早起应先做什麽?”
“先……盥漱。”
“嗯。”
“然後……更衣。”
“嗯。”
半天不见下文,云英擡眼看她,这一看,桃儿便更紧张了:“然後呢?”
“然後……然後……吃饭?”
竹条敲在桌上,云英忍不住捏捏眉心:“晨省问安!”
“对不起,娘子……”桃儿呜咽道。
静儿在一旁劝道:“娘子莫气,我晚上再让她背几次,还有穿衣伺候的那些规矩,我也再考考她。”
云英摆摆手让两人出去,转身推开窗,半个身子耷拉在外边透气。
她还从未教过这麽笨的丫头。
虽说裴晏不像是严苛的人,可越是这样,她就越得教好了,免得日後桃儿跟他回了京城,早晚被其他下人欺负。
再笨,也是她的人,不能被别人骑在头上了。
想什麽来什麽,擡眼瞥见湖岸边一抹熟悉的身影,她笑着起身准备换身衣服,却见裴晏忽地顿足不前,呆站了会儿,又转身往回头走。
她一咬唇,用力关了窗。
密云遮了一天一夜,暴雨将下未下,闷湿难耐。
从城外回来,裴晏便如鲠在喉,李规与他定下君子之约,他不必再抉择是凿堤淹田,还是错失良机。
他本该高兴的。
可就是高兴不起来。
朗朗乾坤,容得下那麽多食民膏脂的蠹虫,却容不下一个一心为民的清官。
行至巷口,忽地一只手伸出来将他拉进去,抵在墙边。
云英笑着蹭上他颈窝,刚抄小路快步追上来,胸口还喘着气。
“都走到门口了,怎麽还回头的?”
他心里烦,又怕被她问,李规说要对付元昊,问了他也不能说,想了想还是不见的好。
但这也不能说,只得笑笑:“没带钱。”
她双眼微眯,直盯得他心绪难定,小手不安分地探向他後枕,四指没入发间。
“没钱……那你可以赚我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