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哦,李鹅啊,从前在公门里有过几次照面,不曾说过话,身世来历一概不知,大概因为话少,其他捕快都叫他小哑巴。”韩耕耘仔细查看汉白玉扶手上的血手印,是右手手掌印,大拇指中一段横向左右突出肿大,他蹲下身子,擡起小道士的右手,仔细查看,道士的手掌较小,且比较粗短,拇指处未见指节突出,那个血手印显然是凶手的。
“看起来这火一时半刻也灭不了,咱们也去旁的地方等等,免得在这添乱。”
刘潭领着韩耕耘来到一间雅厢,一应烛火茶具香炉坐塌俱全,干净雅致,看起来是观中招待香客的房间。韩耕耘纳闷,“你曾来过三清观?怎麽就知道这样的地方?”
刘潭得意道:“就许你和那小哑巴独领风骚你来我往地探案陈冤,不许我也聪明一会?你们在那尸体的时候,我也没闲着,我去观里四处查问,发现大理寺前几日就派了人守住每个院里的道士,我让他们一一清点人数,发现竟一个也没缺,也没有人曾离开过!我刚才可是给你留着面子,否则当着那小子面把这些话说出来,你那些关于凶手的推论可就站不住脚了。怎麽样,够兄弟吧!”刘潭勾住韩耕耘脖子,用力扭他的脸,“至于这里,是我刚才偶然发现的。”
韩耕耘却是神色自若,沉着声问:“观主玉衡道人处你可查看了?”
刘潭暗骂一声,飞来一个白眼,放开韩耕耘,将他重重推开,“你这人是不是什麽都能猜到,真没劲。就在刚才,我不敢真的去打搅玉衡道人,让人引路,往他住所瞄了一眼,这主殿都闹翻天烧到神仙那去了,他这个一观之主却不见踪影,屋室一片漆黑,让人不怀疑都不行。”
韩耕耘早就想一见玉衡道人,只是碍于没有机会,“这三清观中他的嫌疑最大。盗宝案和金像双尸案,加上今夜的纵火案都不可能与他脱的了关系,我们还得想办法见上他一面,探探口实。”
刘潭却是摇头,“伯牛,我可提醒你,此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切不可轻举妄动。传言,圣人少年时尤为喜道,常与玉衡道人经夜论道炼丹。不过,多年前,道人年高力衰,一次夜里受风,中了风,後得圣人口谕,不再入宫做法事,就此深居简出,颐养天年。他可是圣人的出家替身,随未进行册封,却近乎国师,若非圣人亲自下旨,又有确凿证据,谁敢擅自去打扰这位圣人在仙神面前的皮囊!”
可恶,又是一条死路!韩耕耘心中不觉郁闷,自己探寻此案真相至此,却碍于世情,频频触壁,好不容易有了突破,有了嫌疑之人,却仍是悬殊于二者身份,继续追查下去。看来,自己还是得从盗宝案于金像中的尸首着手。想到金像藏尸,韩耕耘突然想起一物,他从腰间拿出在密道中捡到的物什,走到灯下,仔细端倪。
此物竟令韩耕耘大骇!一节人的细小指骨!
韩耕耘手指颤抖着,胸口上下起伏,稳定下情绪後,对刘潭道:“桃深,你将这节指骨带往大理寺,这恐怕也是三清观杀人案的关键证物。烦你厚着脸皮回大理寺,将今夜前後之事一并禀明清楚。”
黄澄澄的火光下,尘封的人骨泛出惨白的光泽,刘潭打了一个寒战,嘟囔道:“这三清观的案子真是越来越瘆人了。”
待三清殿的火被扑灭,已过了整整一夜,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朝云自东边披纱而出,青鸟带来了圣人的旨意,召大理寺少卿与京兆尹入宫面圣。两位大人走後,裴司正负责一切善後工作,并派人一寸寸搜查三清殿,不放过一个证物。
韩耕耘只能遥遥望一眼已然轰然而到三清殿,一切都变成焦黑色,大理寺的人正在其中低头探寻,哪里还能寻到三清金像,不过是满地狼藉,残瓦断梁,一座曾经辉煌却注定被人遗忘的神仙殿宇。
刘潭将依依不舍的韩耕耘拉走,二人刚一出关门,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在脸上,分外刺眼,韩耕耘擡手将阳光遮住,目光因疲惫而放空。昨晚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他们仿佛与一个叫三清观的怪物苦斗了整整一夜,二人一夜间,下巴上全都长出青黑的胡渣,疲惫不堪。
三清观前车马如流,拥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人群中有一辆四马车驾,四周侍卫围绕,从飘着纱的窗里露出半截木芙蓉。
韩耕耘的目光不自觉被它吸引,出神望着。那木芙蓉翠绿欲滴,花骨朵如同女子头上薄如蝉翼的绢花,在清晨的风中微微摇曳,阳光折在花叶上,泛起金黄色的光晕。芙蓉花後芙蓉面,一双纤手掀开窗下悬着的纱幔,少女的脸面如满月,眼若小鹿,正玩耍着手中木芙蓉,朝韩耕耘笑。
“公子你来,我要听你说话。”小娘子的声音酥麻麻飘来。
韩耕耘鬼使神差般飘了过去。小娘子落下纱幔,只留出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一截木芙蓉任留在窗外,一扬一摆分外俏皮地逗弄着。韩耕耘隐隐觉得,马车内还有其他什麽人。
“公子也是官家的人?”小娘子问。
“并不是什麽官家,在下只在京兆府谋了份书吏的差事。”韩耕耘沉了口气,莫名就为自己的身份感到不快。
小娘子又问:“这里发生了什麽事?”
韩耕耘掂量了一下此事的轻重,又害怕吓到车内的小娘子,便隐去了杀人案的部分,只说是主殿失火。刘潭也跟了上来,一向多嘴多舌的他却是憋着不说话,望望韩耕耘,又望望车内的丽人,露出了然于胸的坏笑,故意沉默不语。
“嘻嘻,韩公子,京城都传遍了,说三清观死了人,又着了火,你却只告诉我失火,可见不是个老实人。你既是京兆府的书吏,我向你打听打听,三清殿里那尊金像里到底找到什麽人?又全都找到了没有?”
韩耕耘闻言一愣,细品小娘子的话,似有深意,未等他想好如何应对,只听车内一声娇嗔:“好啦好啦,我不问便是!”
韩耕耘心想,车内果然有第二人在。
小娘子把身子从窗里探出,突然瞧见刘潭,狐疑地打量一番後,也不理睬,眉眼弯弯,笑问:“韩公子,你那个牡丹的典故知道了没有?”
韩耕耘有些不好意思,“未曾寻到,还望娘子赐教。”
小娘子咬着嘴唇,发出“噗嘟”的咂嘴声,小女儿态尽显,“你这个人真笨,就不知道去问你的姊妹或是娘子。”
韩耕耘脸上有些发烫,刘潭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未等韩耕耘解释,小娘子反应过来,“哦,你定是没有说得上话的女眷。”
马车里传来年轻男子的咳嗽声,小娘子的笑一僵,“好了,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你退下吧!”
韩耕耘欲言又止,刚才小娘子的话分明是知道金像里不止一具骷髅,但他碍于男女有别,二人萍水相逢,行为不能太过猛浪,去随意打听一个女子的名姓。一犹豫,马车已离开了。
马车内,少年坐在小娘子对面,隔着纱看着越行越远的韩耕耘,“韩伯牛,沈兰珏的门生,甲辰恩科乡丶会丶殿试头名,却被牵连进舞弊案,除去功名。”
小娘子问:“我们那件大事真的要托付给他吗”
少年微笑,“苍苍,最先是你提议的,怎麽现在反悔了?”
“那人看起来蠢蠢笨笨的,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放心吧,我已派人查了他几日,刘仁这些年办成的案子大多都是这个韩伯牛在暗中提点,初出茅庐之人大多青涩,朝阳注定会东升成为午时的太阳。”
“那好,我再想想办法,试探试探他!”
……
远处,韩耕耘若有所思地往京兆府走,背後突然传来小娘子的声音,“公子,你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