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心有不甘
雷雨中夹杂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谢妙音从睡梦中惊醒,後背湿了一片。
她又梦见了阿爷在梁上自缢。
往日那些俊雅风度荡然无存,衣衫凌乱,眼突口歪,骚臭的尿液顺着裤腿淌下来,一滴,一滴,在脚下溅出一小滩水洼。
没有比那些在街口斩首的贩夫走卒好到哪儿去。
房门轻叩三两声,宋平推门进来。
“承平?何时回来的?”她迎上去。
“刚到。”
云英有些局促地跟着宋平进来,忐忑唤了声:“妙音。”
她上一回见谢妙音时她们都还未及笄,八年过去,她已经变了许多,但妙音却还一如既往,眉眼虽添了几分沧桑,但那挺直的脊骨,举手投足的清雅风度,都和当年一样。
她曾很多次想起那一天,她甚至安慰过自己元昊兴许就是故意的,不然她和谢妙音贵贱分明,怎会分不出谁是谁呢?
宋平借口说和程七去简单收拾下另外两间屋子,留她二人先坐一会儿。
云英一时不知该说什麽好,倒是妙音大方地拉着她坐下:“承平一直想去救你们的,是我身子不好,他怕我犯病,这才耽误了。你不要怪他。”
云英摇摇头,赧然心虚地说:“我没什麽……我挺好的。”
宋平说妙音已经忘了那件事,只记得他们是逃的时候走散了。可她方才一见到谢妙音就知道,妙音是记得的。
她这些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那一瞬间的眼神闪躲,迅速收拢心思後强撑出来的热情……她骗不了自己。
云英握住妙音的手,深吸一口气,认真道:“那畜生已经死了,他一生敬重殿下,平哥扮做刘旭的模样杀了他,他死不瞑目的。虽抵不了过往那麽血债,但……”
但他们蚍蜉撼树,想全身而退,多纠缠一刻都是风险,由不得太多讲究。
妙音低垂着眼,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我对不起你……”云英声音轻涩,喉咙如滚过热油,“我那时候怕死,我不甘心,我也嫉妒你,只有像你这样有名有姓的贵女才有希望活下来,所以我才冒充你……”
妙音一笑置之:“我没有怪过你。我是罪臣之女,早晚也是要被送去哪户宗室做家妓的,没什麽区别。你们若不是带着我,也不会被怀王的人追上,说来该算是我连累了你。”
“你若是心里过不去,那就替我做一件事,就当是赔罪了。”
“你说。”
“不要告诉承平我还记得。”
云英吸吸鼻子,难得红了眼眶。
她总说眼泪得要流在有用处的地方,但眼泪也总有止不住的时候。
“嗯。”
黑暗中,两缕孤魂野鬼相拥而泣,凄凄诉着衷肠。
霖雨初歇,月色更显澄净。
云英坐在沙滩上,海浪卷着浮沫,在她脚边来去,远处渔船被海浪托起半边,起起伏伏发出些嘎吱声响。
一切都好像是梦,她曾担心的所有事都没有发生。
所有的重石都放下了,心间竟有些空荡。
云英脱下鞋,往前跑了几步跳进海里。刚泡了一会儿,陆三便回来了,见她眼眶红着,立马开始撩袖子:“是不是谢妙音欺负你了?”
“没有,我还能让人欺负了?”云英赶紧拉住他,“那几个家夥呢?”
陆三咧嘴一笑:“绑石头扔海里了。放心吧,宋九给我指了方向,我顺流划出去半里才扔的,漂不回来。”
村里几个游手好闲的混账东西早就盯上了妙音,之前碍于宋平一直没下手。赵婆子家养了两条狗,三个儿子都住得不远,有一人看妙音带着孩子回家便想跟上来吃独食,结果却吃了些苦头。今日便叫上了其他几个人,想趁夜来强的。
宋平也见过这几人,知道底细,本不想多生事端,但云英一过来,她衣衫薄,又湿透了贴在身上,有一人面带淫邪地打量。陆三擡手就抠下那对招子,一下子便都留不得了。
云英指着陆三眉心,肃然警告。
“这是最後一次,再随便动手你就给我住鄮县去,逢年过节才准过来。”
“知道了。”陆三笑着低头蹭了一下她指尖,老实乖顺。
“回去吧,这儿风大,别凉了。”
云英点点头,陆三刚要转身,她忽地扑上来抱住他,头埋入胸口,海浪声声,掩着喉咙里的抽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