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笑了笑:“也是。”
裴晏让卢湛带信说病了不便觐见,一“病”就是近一个月,直到前几日十五朝会,元琅才在正殿上见了他一面。然那日後,裴晏被免职,身无官凭,便更入不了东宫了。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想见总有办法,譬如今日。
既然见不着人,无外乎是心病未愈。
元琅擡眼觑视,对面人气息平稳,面色如常:“我看你这医术也只学了个皮毛,这麽久不见好,我还是让太医令去给你看看。”
裴晏抿笑道:“不是都说了,废寝忘食给累的。如今重回庶民之身,大把的时间休养,总会好的。”
“那你好生过个年,待上元之後,我再想办法调你去别处。”
裴晏举棋迟迟未落,双指拈子在棋盘上轻磕了三两下,犹豫着沉声道:“元琅,我想搬回来住。”
元琅放下手中棋子,神色凛然,语气里也全无方才讨好之意:“你想辞官归隐。”
“嗯。”
“你过去所求之事,难道就这麽放弃了?”
裴晏咽了咽,这才正视元琅。
当初阿娘被逼自尽,裴玄对外声称她是思念亡夫,殉情守节。他隐忍数年,待族中为他谋得太常寺的闲职,这才逮着机会向天子陈情,求天子处置裴玄,还他阿娘一个公道。
只是,公道没求来,却替他阿娘求来一道节妇旌表。
好一个节妇,他的阿娘明明就是珠胎暗结,被裴玄和王氏逼死的。
彼时元琅还不是太子,他们曾拜同一位老师,年龄相仿,志趣相投,且刘昭仪早逝,思母之情亦相同。他心灰意冷辞了官,躲到山里来,给阿娘立了衣冠冢。
那两年,元琅便常来这里,两人如今日这般对弈清谈,直到有一日,元琅请他回朝相助。
“当初我答应你,待我再进一步,定会还你这个公道。安之,你若实在是累了,我也不勉强,但你放心,无论你还愿不愿意助我,只要我事成,这件事,我都会替你办到。”
裴晏叹了声,将棋子扔进棋奁中。
“欲成大事,不可妇人之仁,可我就是这样的人,往後恐怕也会拖累你。至于裴玄……”他咽了咽,垂眼盯着棋盘,神色略显茫然。
“我过去或许有一些误会……”
元琅冷声道:“你不是亲眼所见吗?在裴府的是误会,过去在河东旧宅里的也是误会?那时裴刺史正身陷囹圄,纵是依我北族旧俗,兄长未亡,也不可继其妻,更遑论你们南朝士人。”
裴晏微微擡眉,元琅顿觉情急之下措词失虑,轻咳了几声,继续执子。
“安之,你在江州是遇见什麽事了?”
裴晏眸色渐暗:“没什麽……”
“你既然久病未愈,这些日子难得清静,就先把身子养好再说,别的,开春我们再议吧。兴许日头暖起来,你也就好了。”
裴晏默了会儿才应道:“好。”
元琅又落了一子,数了数棋盘,展颜笑道:“安之,你赢了。”
“让三子,算不得赢。”
裴晏分拣好棋盘,重新布上座子,将两人棋奁调换过来,两指拈起一枚白子。
“再来一局。”
“好。”
桃儿进屋添过几回水,见裴晏与那贵人相谈甚欢,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便去後厨又生了一个炭炉煮了一小把米。
她如今虽吃得饱穿得暖了,但过去在十字街养成的习惯还是改不了,身上总囤着些吃的。
静儿曾笑她这是穷命一条,像那野狗捡上顿好的,吃不完就埋起来,怕下一顿饿肚子。她离开前,静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改掉这坏习惯,若让别的侍女知道,说不好就要偷偷栽赃。
淡淡麦香飘出来,桃儿用竹箸戳了戳米粥。
也不知道静儿她们现在去哪儿了,兴许和娘子在一起?大人老问她过去的事,可她在凤楼里待的时间不长,大家都不怎麽说从前的事,也不谈将来。
云娘子说了,及时行乐,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地,要过得像明日突然死掉也不遗憾。
桃儿撇撇嘴,她不想死掉,今天再开心,也不会比明天更开心,阿娘从小就跟她说,好日子都是在後头的。
也不知道阿娘现在在哪儿……
桃儿端着那一小碗米粥走到院子里,院门外传来一阵咕噜声,她往前走几步,正好和卢湛对上眼。
“卢公子!你怎麽在外头?”她跑过去,靠近了却有些警惕地看着卢湛那一身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