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麽,傅羡好骤然醒过神来,低低地骂了声自己,她站起身,走到了院中。
院中的清风拂过,不疾不徐地荡去了心中的躁动。
傅恺还未回来,傅羡好站在院落树影下,静静地听着微风吹荡八角灯笼漾起的声响,思忖着该如何与傅恺言说,贸然开口定是不可取的,但若是从其他地方作为切入口,也就只有她的婚事,或是萧清歌一事。
想着想着,她眉梢不由自主地皱起。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耳畔响起男子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傅羡好回过神,循声望去。
送走萧瑾承的傅恺踏入院中,就看到稍稍倚着树梢的身影,他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眸光对上时,他嗓音淡淡地道:“进去说吧。”
傅羡好颔首,跟在他的身後,再次踏进书房。
书房桌案正上方摆放着的卷宗仍旧是离去时的模样,除了案上的茶盏外,其他的物件都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傅恺指节扫过卷宗,最终落在贺知临摹的宣纸上,他掀起眼眸看了眼傅羡好,“不看看?”
傅羡好浅笑,不答反问:“总会有真相大白的那日,不是吗?”
傅恺颔首,“是。”
“那我就不用看了。”傅羡好说道,停顿少顷,搬出了皇後,“皇後娘娘与我说过,六叔能力上佳,是备受今上喜爱的朝臣,任何事情交到六叔的手中,六叔皆会处理得极其完美。”
她眸光停留在卷宗上,道:“我相信郑翊一事,亦是如此。”
空荡荡的书房内,傅羡好的嗓音尤为清晰。
傅恺若有所思地皱了下眉头,幽深的眼眸目不转睛地锁住她,清冽眼眸前氤氲着摸不清看不穿的云霭。
良久,他问:“你觉得结局应该如何。”
“自是真相大白。”傅羡好慢条斯理地回答,“一份对郑翊,对公主,乃至是对百姓不偏不倚的真相。”
这份真相足以让郑翊所求浮出水面,也能够让朝臣百姓们信服的。
“事到如今,六叔应该比我清楚,郑翊身亡是他以身作局,将自己当成击打登闻鼓的鼓槌,他所求的,一则是他的祖母枉死的冤魂得以安息。”
傅羡好说得很慢,道出口的每个字都斟酌权衡过利弊得失,她垂下的眼睑掠过卷宗,喉骨微微动了下,换了道温缓的说法:“二则,是叫那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恶人自食恶果。”
清润如泠泠作响泉水的嗓音缓缓萦绕四下,随着话语的溢出,傅恺眸中的温和一点一点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郑重的认真。他後知後觉地意识到,记忆中那个跌倒後要全家都来哄的小姑娘,已然长大了,也有了自己追求的憧憬。
他眸底翻涌着的惊涛骇浪逐渐恢复了平静,宛似漫不经心地问:“依你之见,我该如何做。”
傅恺问得随意,傅羡好心如擂鼓。
她很确定,他听明了自己话中的意思,问出口的话看似问询实则为试探,试探自己到底站在哪一边。
但也就是这个试探,傅羡好紧绷的神思稍稍松落了下来。
沉默须臾,她道:“随心。”
傅恺叩着桌案的指节落下,静静地抵着边缘,耳畔回响着她看似回答实则半点儿破绽都不露的话语,笑了笑,道:“你入宫为官多年,虽身处高墙横立的宫院,但所见所闻不比我在朝中少,开门见山来说,你是在为世家说话,还是为寒门打抱不平呢。”
他眸中的笑淡淡,看不穿内心的想法。
但言尽至此,傅羡好也没有再做保留,直视着对面冷静淡漠的目光,“我为的是自己,以及傅家,还有——”她抿唇停顿少顷,道:“还有人微言轻,被随意欺凌践踏的人,仅此而已。”
不叫这些人求助无门。
某个瞬间,傅恺想起四年前傅羡好于宫中被欺凌的事情,他神色微凛,静默须臾,他问:“既然如此,你想如何做。”
傅羡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问:“六叔可知,父亲为何对我动手?”
其实无须她言说,傅恺也能从家中衆人的只言片语中看出,对傅羡好动手的人,只会是自己的兄长傅峋,不过若是问原因,他自是不知晓,“为什麽。”
“嗯……”傅羡好沉咛了下,轻轻地笑了下,“用父亲的话来说,应该是我胆大包天,意图对皇位指手画脚。”
闻言,傅恺神色微变。
望着她苍然泛白的笑容,他眉梢紧紧地皱在一起,忽而神思灵光一闪,陡然明白了她所问的原因。
兄长的想法傅恺很清楚,能够叫他因此事而对傅羡好动手,莫过于他们俩之间的想法是相悖的,傅羡好口中的对皇位指手画脚,指的也只会是在太子与三皇子之间二选一的抉择。
要是真到了逼不得已之际,傅峋选择的只会是萧澈,而想法与他相反的傅羡好……
傅恺看着她,“你选了太子。”
傅羡好不置可否地挑眉。
她就没想着要瞒他很久,他猜出来了,也就不必做隐瞒。
傅恺凝着她的视线中闪过微妙的情绪,“你来找我,是想替太子拉拢我?”
“不止如此。”傅羡好没有否认。
不止?
傅恺拧眉:“你想做什麽。”
傅羡好迎上他的视线,不紧不慢地道:“傅家的话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