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瞧了一眼,桑沉焉便有些不适,哆哆嗦嗦挺直腰板,半晌找到自己的嗓子。
板正道:“我说的也不是这个……我是说,待春闱选官之後,先生许是该议亲了……我,我身为先生弟子,该替先生考虑,不能再去叨扰先生……什麽骑马,往後之事,我……许是不该叨扰先生……”
一番话,她越往下说,纪明笑得越是开怀。那目光宛如铁链,紧紧缠绕在桑沉焉周围,令她无法继续。
纪明不去管她,自顾自起身去往行囊处,抱上一盒子点心出来。安安稳稳放在矮脚案几上,一一铺开,全是素日里桑沉焉念叨过的,明德楼的点心。
拈了个酥饼入口,方才慢条斯理问道:“你适才说道,你说的也不是这个。那你再上一句说的是什麽来着?我想着点心去了,没听在心上,而今你再说来听听。”
说罢,他像是真没听明白一般,略是疑惑望向桑沉焉。
眼下的桑沉焉,满脑子都是纪明刚才的笑容,多的不过是自己的窘迫,哪里知道自己说了个什麽。
连自己上一句说的是什麽,都是从纪明口中得知。
如何说得出。
遂顾左右而言他,道起了点心。
“先生,这点心是什麽时候买的?我记着出门之时还不曾有,是落玉入城买的?明德楼的点心麽?”
很是心虚,桑沉焉连连问话。
岂料,纪明捏着酥饼,笑得双肩颤抖。
见状,桑沉焉知道自己露馅了,方才的蠢货模样被先生瞧见了,定然是全然瞧见了。
急切,害怕,窘迫,不知名的心慌。一时之间,好些情绪包裹着桑沉焉。她支吾两声,什麽也没能说出口。低下头去,再不去管他。
纪明也心知见好就收,“适才,我并非真的要问你说了个什麽,只因你说春闱之後便是议亲,”往後的话,他要如何遣词才不显得突兀。
成日被汤先生夸赞的纪明,也有了辩无可辩之地。
叹了口气,纪明望向远处,“说起议亲,我已然知晓自己想要寻个怎样的新妇。可是你知道麽,你已是及笄之年,可有想过?”
没了纪明视线的捆绑和干扰,桑沉焉难得从一团迷雾中清醒一些。
“我还不知。不过,左右是寻个家世简单清白,脾气好的。最好莫是家中长子。我没什麽本事,应付不过来,简简单单就好。
先生问这个,是要替我参谋参谋?”
从家世简单清白开始,纪明的双手隐在大袖之下,不自觉紧握。待到那句——莫是家中长子,已然指间泛白。
末了,桑沉焉口中的参谋二字一出,纪明方才隐隐的欣喜之情,霎时间消散个干净,丁点不剩。
他心中有话,若是能替你扫平一切的家族长子呢?
这话他颇有些说不出口。
动了动嘴,终究还是闭上。
午後的晓风,夹杂春的气息,浓郁芳香,渐渐有些头晕目眩。
“先生,你怎的不说话呢,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咱们要不回去?”
纪明闭目不去看她,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无事。甚好。”
桑沉焉焦急,起身过来替他打扇,一脸关切。
“好什麽呢好,先生你瞧瞧你,额头都有汗了。昨夜莫不是没休息好,我记得先生往年,身子骨不至于差成这样。这才几个时辰……”
话犹未了,纪明忽的起身。
“昨夜歇得很好。”
因他起身突然,叫桑沉焉吓了一跳,一个不稳,往後仰去。
纪明馀光瞄见,箭步上前,猛然将人拉到自己怀中。
独属于姑娘的幽香又在鼻尖萦绕,与午夜梦回之际,并无不同。不止于此,更有少女慌乱的心跳,扑通扑通,杵在前襟,响在耳畔。
纪明一时手足无措,脑中的规矩礼仪,命他放开,可无论再如何下令,手却是不能动弹。
寂静之下,少女的鼻息,喘出的热气,紧贴袍子开始蔓延,顺着血脉,回到心房,气雾氤氲。耳畔的心跳,更快了,杂乱无序,毫无章法。
不知为何,纪明突然想到,浓雾逼仄之下的清晨,少女迷蒙双眼,拉开帘子,喃喃道:“明哥哥,什麽时辰了?”
“还早。”
“什麽还早?先生,我现下已然站稳了,你放开可好?”
桑桑的声音在耳旁轻颤,纪明霎时回身,将人放开。胡乱坐下。
慌慌张张,端起茶盏,一饮而尽。狠狠捏着茶盏,纪明埋头道:“记着,先生身子骨很好。当年北地游学,都不曾有过侍卫。是再好不过的了。”
桑桑点头如蒜。她这算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