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阵从外面打开,灼眼的日阳照进黑暗地底,梵渡抱着长羽,一步步地走出来,手得体地蜷着,未和长羽有任何更亲密的触碰。
“梵渡师弟!”月灯和尚走上前,着浅黄色宽袖僧服,颈戴檀木挂珠,相貌不俗,“这是发生了何事?你突然消失,我传信给普旅师父,师父说,按你性格,大抵是遇到了需要度的施主,让我不用管。”
他匆匆扫了眼梵渡怀里意识浑噩的长羽,“谁曾想三日过去,你依然未归,你度人何需三天?我这才察觉不对,联合妖族族长找你。”
妖族族长就在旁边,中年男人眉眼严厉,从脸上斑纹看得出是一只老虎类妖兽:“还望佛子告知,可是这只灰鹰惹了祸?我族宝库……”
“不算要事。”梵渡微笑,一句话止住他的追责。
月灯:“没事就好,师弟,咱们还要选代行者,族长的儿子等你很久了。”
妖族族长将视线从长羽身上移开,荣耀般地擡起头:“是啊,虎子已期待多日,还望梵渡佛子赏脸,能够去挑挑他。”
他这麽说着,其实心里早就笃定结果,像梵渡这样有望列位十大佛的,当然只有族长之子,白虎神兽,可以相配,不然梵渡还能选谁?
“不用了。”意料之外的,梵渡表示了拒绝,低头看向怀里在妖族看来不值一提的小鹰,“我已经找好了。”
妖族族长:“什麽?她不过就是一只……银鹰,梵渡佛子,代行者相伴一生,她哪里配得上你?”
月灯也不赞同:“师弟,切莫草率决定。”
长羽缩在梵渡怀里浑浑噩噩,听到周围好似吵起架,撑撑眼皮,梵渡清润的音色落进发热的耳朵:“此事已定,长羽,我们将你的名字,讲给全世界听可好?”
长羽攥住他胸前红色的佛珠。
既然救了她,梵渡便要救到底,他做第一个听到长羽姓名的人,但不做最後一个。
“将她的名字,讲给全世界听”,这句话在这时说许有玩笑成分,可白乐妤清楚,後来梵渡分裂心魔观沧,观沧统一魔族,在很多很多年以後,这些追随观沧的魔构建洄游虚境,为长羽实现了此话。
即便不看未来,只看洪霊时期,梵渡选中平庸的长羽,也令她的名号在沧海以东迅速传播开。
所有人都认为,梵渡做了最错误的决定,很多人感慨,他还是太年轻了,容易被同情心左右,十大佛的位置,他可能还得再等等。
一只银鹰能成长到什麽地步?大家心里都有数。
长羽默默听着这些言论,默默感受着落在她身上的鄙夷,然後打了所有人的脸。
跟着梵渡的第一百年,长羽从妖晋升成神,跻身最年轻的兽神之列,比妖族族长的儿子用时少了三倍。
梵渡得知後,笑眯眯地夸赞:“我家阿羽真厉害。”
长羽不满:“就这?就几个字?你怎麽不拿出你写经文的劲,写一篇夸我千字文!”
白乐妤看着他们冤家式的相处,长羽不识字,梵渡便教她认字,长羽不懂道理,梵渡便教她道理,山涧丶森林丶悬崖,到处是他们同行的身影。
两颗心越来越近,但谁都没有戳破。
沧海透蓝的水拍打着悬崖,彼时还未成为自然之主的青苍古树,扎根在悬崖之上,远方天空落阳如同烧熔的金子。
“又来这里看海啊。”
“据说穿过这片海,便是人类的住所,真想去看看啊。”
一高一矮站在一起,也许他们很想并肩,但横在两人间的佛法丶身份,种种他们不可忽视的事,就像改变不了的身高差,叫他们始终保持着距离。
白乐妤曾在观沧的记忆里看过这一幕,在观沧的记忆中,他和长羽牵着手,他也不是没头发的梵渡形象。
想来,长羽死後,梵渡很後悔如今,更无比自责,自责到将和长羽共同记忆中的他,全都替换成全然爱着长羽的观沧,将真正和长羽经历这些事的他自己全部抹除。
只可惜,此时此刻的二人对未来的死别一无所知。
白乐妤快速回顾着所见所闻,她进回溯空间是为找出天道,目的她一直没忘,天道知悉“梵渡就是观沧”秘辛,大概不会是路人甲。
从天道想杀她就杀她来看,天道也大可能对长羽极有敌意,目前可疑人选不少,月灯丶普旅丶妖族族长丶妖族族长儿子……
真不好筛选,梵渡待人太亲切了,总是不设防备,是人是畜都有可能近他身,白乐妤深深怀疑,他这个特质传给了杭星澜,所以杭星澜过去也被假称朋友的人骗。
就在她日日观察中,人间大雨连下,瘟疫横行,长羽救世的故事拉开篇章。
和洄游虚境讲的类似,神佛认为此为既定命数,祂们不是不想救人丶不愿救人,是觉得不能救,人类有人类的造化。就和梵渡初遇长羽时没救她一样,有时候插手未必会带来好的结果。
长羽和他们理念不同,她不否定神佛理念,只是她觉得,万一她插手也是命数的一环呢?
在梵渡黑着脸找到在人间派发神药的长羽时,长羽如此反问,将梵渡都问倒。
最後梵渡同意让她试一试,但他也要求每天早中晚都要检查一遍长羽修为,确保她有登上天梯的力量。
这本是个两全的方案,长羽既能救人又能和梵渡安全离开,然而凡人的变脸指责令两人都措手不及,诟骂声传遍沧海东西,神佛站出,捕捉长羽。
天目塔上,因为割肉饲人骨瘦嶙峋的长羽,被数不清的雷电生生烧焦,永远留在了这个世界。
梵渡赶到时,他的身後跟着月灯,白乐妤猜想,八成是月灯阻碍,令梵渡没能及时赶至。
月灯数百年都极厌恶长羽,总觉得天赋不高的长羽拖了梵渡後腿,日常喜欢带着他的凤凰代行者在长羽面前晃。
梵渡跑去抱住长羽遗体,愤怒质问诸天神佛,常年的笑容随着长羽死去也死去,整个人冷得像块冰,月灯看长羽的眼神更显嫌恶。
入夜时分,梵渡要面对十大佛审讯,月灯偷偷潜进存放长羽尸身的房间,靠近梵渡为她设置的灵棺。
“大家都说,十大佛最後一个位置非我师弟梵渡莫属。”月灯怨恨地走近尸体,“大家都说,师弟甚至有望超过普旅师父,普旅师父也对他寄予厚望,若非你拖累他,他何至于停滞不前!”
月灯卸掉尸身防御,弯腰,“你喜欢人间,我就送你去人间,别死了还在这里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