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押解她的番僧在说话?
下一刹,柳湛亲眼睹见萍萍身体僵直,睁开的两眼变得只剩眼白,红唇开合,发出同样男声:“你的脚踏七星虽能稳固中神,却将本王误定进这小娘子身中。”
柳湛明白过来,没想到她能知他内心所急,主动助力。他心里乐开了花,缓缓绽放,又犹如春风吹开涟漪,强抑下欢喜,咬牙抿唇,才不至于莞尔。
“法王显灵!”柳湛屈膝垂首,“法王显灵啦!”
一呼百信,衆僧松开萍萍,忙不叠跪下,那老翁也命人搀扶着下跪,拜道:“法王,救我性命!”
如此情形,俩头目无论信与不信,也只能从衆跪倒。
“本王先归位,之後定救你。”萍萍依旧用男声,“那人,还愣住作甚麽?还不快用你手中法杵,助力本王归位。”
“小的谨遵法旨。”柳湛配合萍萍,走近举起法杵,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不仅舍不得用一点力,还帮她担着法杵的重量。
萍萍大叫一声,闭眼栽倒在神龛旁。
她一动不动,双唇紧闭,神龛中的铜像却响起一模一样的男声:“尔等可以继续前行,接上续命阵。”
法王归位了。
“走啊,快!还等什麽?”老翁焦急催促,若非身体不允,他甚至想跳起来命令。哪怕让人重擡回床。上,躺了下去,口中仍不住叨叨“谨遵法旨”,“法王这次一定要救老夫”之类。
因着神龛说话,那俩头目也畏了七丶八分,不敢质疑。
一衆番僧重新列阵,逐渐走远。
直到望不见队伍,萍萍才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柳湛屈膝扶住她,笑道:“想不到你还会装神弄鬼。”
“也是在湟水谷地,我遇见一队杂耍侍诏,要去襄阳。我和他们结伴走了一个月,教会我翻眼白,”萍萍说着就朝柳湛翻起白眼,重发男声:“还有男嗓腹语——”
柳湛僵了下:“你还是别这样说话。”
萍萍噤声,继而垂下脑袋,柳湛见状语气放柔:“怎麽了?”
“方才打了诳语,说那位老丈的病定能治好,但其实我不知道的,万一老丈真信了我怎麽办?我岂不是丶岂不是在害人?”
柳湛扫萍萍一眼,心道这有什麽内疚,是那人自作孽不可活:“不要胡思乱想。”
他抿了下唇,手指向前方:“那座山就是金山吗?”
日头颇烈,萍萍闻声手搭阳棚,远方黄墙佛寺自山腰蔓延巅峰,一时不知山在寺里,还是寺在山中。
“是金山!”她肯定道,脚下加快。
望山跑马,又继续走了刻把钟,才到金山。
纵使初春,山上仍绿荫如盖,步步是景。上山的石阶开阔,萍萍和柳湛站在同一级上回眺,大江滔滔奔流,焦山和北固山一时变小,与金山成犄角之势。
萍萍回身继续向上攀登,柳湛也往上行,她前一步他也迈一步,不约而同先擡右腿,不仅同时同刻踏出,脚落地的时间也一致,如此往复三丶四步,一直无声偷笑的萍萍终于忍不住,笑出一声。
柳湛见皓齿红唇,终忍不住问道:“你怎麽总这麽高兴?”
“我当然高兴啦,你回来了,然後一起开汤饼店,往後的日子愈发有盼头。”
柳湛瞟她酒窝一眼,摇头笑笑,再往上石阶偏陡,柳湛右手擡起,虚扶住萍萍後背。
绿树茵茵,风起叶摇,斑驳光影,一拨下山的香客迎面擦身,萍萍和柳湛皆站定往旁边让了让,柳湛的手仍虚扶着。
待香客们走远,二人转正身子继续往上走,萍萍边擡腿边道:“他们应该是来听早课的,金山寺的早课非常出名。”
柳湛想起来润州那一夜听到的诵经。
“到了。”萍萍扶腰笑望前方,柳湛随之眺去,黄墙近在咫尺,墙後便是第一重天王殿。
後山的钟声突然传来,惊起数十飞鸟,展翅越过黄墙。人皆道晨钟暮鼓,金山寺却不分早晚,整点都是先撞钟,後敲鼓,磬音如雷,直蹿柳湛灵台,兀地头痛欲裂,虚扶萍萍後背的那只手收回,揉了揉眉心。
萍萍留意到,关切:“怎麽了?不舒服?”
“没事,只是脑袋有些混沌。”
萍萍灵光一闪:“你是不是要想起什麽了?”
他看她紧张神色,莞尔,摇头。
脑海中的确闪过些许回忆,但皆是宫中旧事,萍萍常提的那些事,那个人,就不是他。
柳湛笑忽滞住,把嘴撇下。
萍萍望向寺门,复垂首:“其实金山寺里的长老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我到润州不久就重访金山寺,发现无论首座丶维那丶还是侍者丶监寺丶都寺丶知客,没有一位师父与记忆相同,全不认识。”
柳湛缄默须臾,开口反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记忆都是假的,子虚乌有。”
所谓官人,并不存在。
这麽一想竟心情大好,原先撇下的嘴角也重旋起,复擡右臂,掌心贴上萍萍後背,从虚扶变成实扶。
寺里的无相门门槛造得极高,跨过时柳湛右手下滑,从扶背变成揽腰。萍萍回首,几就在他怀里:“官人,我们进去拜一拜?”
柳湛低头,笑吟吟应声:“好啊。”
再擡首时,发现蒋望回正伫在大殿後方的山石上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