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8
皇後殿中,景蓝端着一盅酸枣茶进来,路过殿中央的时候,没有看地上那人一眼,将茶盅放到皇後手边的小几上,而皇後正在逗弄摇篮中的小儿,景蓝则笑眯眯地看着这母子二人。
手中拨浪鼓轻摇,发出清脆的“卜楞”声,像是惊醒了地上的人,她擡起头,正是从前风光无两的沈春秋,她从杂乱的发缝里面看向皇後,笑道:“你满意了吧。”
小儿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缝,打了个哈欠,小小的拳头几乎要塞进嘴里,这副萌萌的小样子将看着他的主仆二人逗得掩唇而笑。皇後招来乳母,让她们将大皇子抱下去,又细细嘱咐一番,生怕出了什麽差池。
沈秋春看着皇後慈母嘴脸,只觉得好笑:“装什麽装。”
含笑送走了大皇子,只留景蓝一个人在殿中,皇後收敛笑容,端坐在正座上,凝神看沈春秋,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会是我的劲敌,如今看来,确实是我高估你了。”
沈春秋冷哼道:“现在还说风凉话,你也不过如此。我不过是斗输了而已,你难道就是白莲花一朵了?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害过我吗?”
皇後抚摸了一下袖口上的金线牡丹,花纹精致富丽堂皇,正是一国之母的象征,她道:“自入宫以来,你对我处处提防,有孕以後更甚,就连我送过去的东西你都唯恐避之不及,查了又查,确定没有问题以後还是锁进库房里面。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我也从来不给你吃食这种瓜田李下的东西。可是你就没有想过,我不会从暗处对你下手吗?这个孩子,是我们大家需要的,若是皇上没有子嗣,覆巢之下无完卵,谁也不会蠢到对这个孩子下手。”
“说得好听,你说你不会在暗处对我下手,难不成你还能明目张胆地害我?”
“你说对了。”皇後头颅高昂,脊背挺直,道:“我是名门望族之後,又是一国之母,我有我自己的骄傲,岂会用那种肮脏手段。不过,阳谋对我来说,却是易如反掌。”
见沈春秋不解,皇後好心解释:“你早産之时,産婆用药,有温和的,也有霸道的,你身体不错,其实选择哪一副都可以平安生下孩子。可我却跟産婆说,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也很有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孩子,其中的重要性是个人就能听出来。所以産婆明明自己就能决定的事情偏要去问皇上,你猜皇上会怎麽回答,他毫不犹豫就选择了药性霸道的那一副。他只要孩子,你的安危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生産以後,你身子因为那服药的原因一直不好,可是你争强好胜惯了,明知道身体承受不住,可还是硬要出席宴会。因为我一直让人在你宫里面说皇上如何重视这个孩子,又说我会如何盛装出席,你自然害怕,怕你手中唯一的必胜法宝被人抢去。宴会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是我始料未及的,相信对你的冲击也不小。不过,即使宴会平安无事,你的身体也会逐渐被掏空。我只消静静等待即可。”
皇後站起来,慢慢走下,粉白的手指托起沈春秋的脸,道:“你机关算尽,犯下不可饶恕的死罪。所以,你说,害你的究竟是我,还是皇上,还是你自己呢?”
听完这番言论,沈春秋陷入沉思。她只是个私生女,母亲是个会画谋生的女子,书没读过两本,也没有好家世;虽然父亲为官,可是从来不把她们母女当回事,也从来没有想起来要教导她什麽;沈夫人是正室,又是後娘,不把她们视为眼中钉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也从来没有指望她能对夫君的私生女做什麽。
沈春秋审视自己的这一生,她争强好胜,她发誓要走到最高的位置,从来没有人传授给她什麽,她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一腔不服输的热血,什麽杀人放火,什麽坑蒙拐骗,什麽口蜜腹剑,只要能达到目的,她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听见皇後的话,她有些茫然,原来人生还有这样一种选择,这样一条道路。原来还能有人给你铺好所有的路,手不沾血地清扫眼前的一切障碍,最後还能纯白无瑕地坐在那个她梦寐以求的位置上。
不像她一样,跳梁小丑,自以为算尽天下人,却不想人家压根没有把她当成对手。
皇後转过身去,道:“不过你也不是全盘皆输,刚刚皇上已经册封大皇子为太子。至少,你的孩子将会是我晋国的下一任皇帝。这样,你死也能瞑目了。”
让人带走了沈春秋,皇後将小几上已经凉透的酸枣茶泼掉,她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如今,也不需要了。景蓝为她倒上今年的新茶,入口芳香,这才是她喜欢的味道。
“娘娘,皇上下令诛杀了张天塞和一衆天露教馀孽。”景蓝道。
皇後托着茶盅不语,皇上是从什麽时候将有问题的金丹调包的呢?直到嘴歪眼斜的皇帝从她怀里站起来,她才知道皇帝的身体并没有被金丹腐蚀。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皇帝对沈春秋起了疑心?也许一开始他是真的服用了张天塞拿过来的丹药,他们要想控制沈春秋这样精明的人,就一定要给她画一张天衣服缝的大饼,只有真的给她一个孩子,才能让她听从于他们。至于这个孩子,一个襁褓婴儿,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皇帝後来肯定也想到了这一层,假意对沈春秋宠爱有加——这份宠爱里面是否包含真情就不得而知了,即使是有,也不多,毕竟比起情情爱爱,还是皇帝的位置最重要——利用金丹让沈春秋怀上自己的孩子,後继有人,才能大展身手。大概是从沈春秋确定怀孕以後,皇帝就停了金丹,调换成别的东西。他不动声色,只待最後一击。
自己和萧北燃都曾苦口婆心劝过皇帝不要再服用那金丹,他谁都没听,却没想到在背後布了这样大的一张网,萧北燃知不知道呢?反正自己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皇帝发病时,还真心实意为他挥洒两滴泪水。想来真是可笑,他堂堂一个皇帝,有什麽需要别人心疼的。也许自己真情流露的表现,更加打消了他们的疑心,让皇帝的计划更加完美地运行。
刚才还说沈春秋被自己算计,而自己又做了谁的棋子呢?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皇上的选择是对的,她也这麽觉得,有什麽比至高无上的地位更重要呢。
现在她是晋国太子唯一的母亲,将来会是晋国唯一的太後。
这就足够了。
谢宁回去的路上,正好碰见了沈嘉木。皇帝以雷霆之势处置了乱党叛军,以震慑为目的,让所有人看看企图造反会是什麽下场。沈国栋在暗中给朱炽泽牵线搭桥,同样落了罪,沈夫人作为沈国栋的正妻受到牵连,再加上沈春秋已经被刺死。并不兴旺的沈府如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沈嘉木,因为她救助皇後和太子有功,被免于刑罚,还被封郡主。
她脸庞消瘦,靠在马车窗上弱柳扶风,看见谢宁出声叫住。
“谢公子,请恕我有伤不能行礼。”
“无妨。”
沈嘉木声音轻轻,一双眼睛柔情似水,问道:“萧将军,他的伤怎麽样了?”
“解药已经拿到,只是他眼睛的情况还有所不同,药圣古怪刁钻,就算是亲徒弟的外甥也不轻易救治,我们全家都在焦头烂额,想办法让他出山。”
最後施长清还是告诉谢宁解药的位置,谢宁也第一时间取回解药交给何竹沥。可是药圣左牵机却不肯出山,何竹沥千求百求,他还是说什麽也不肯出手,还非说要把他伺候满意了才考虑要不要救萧北燃。有求于人,行医问药又与别的不同,否则谢宁就算是他也要打到他同意。
左牵机三天两头出幺蛾子,这不,老头又要吃刚出炉的烧鸡,还指名要谢宁去买。萧北燃心疼,舍不得别人这麽折腾他的小媳妇,拉着谢宁就要走,说不治了。左牵机躺在藤椅上,扬言“你这眼睛全天下只有我能治好,要是不治,你就等着瞎一辈子吧”。萧北燃也叫嚣“瞎一辈子就瞎一辈子,你以为爷我怕吗!总之就是不能让你这麽折腾我媳妇”。
反正也只是跑跑腿,又不是什麽难事,谢宁哄好了萧北燃,转身下山,排了半天队终于买到,正要送回去。
沈嘉木听後有些担心,道:“如此古怪的老人,如何才能让他满意呢?若是一直不满意,那萧将军的眼睛岂不是一直好不了?”
“这件事情就算是姨母也没有办法,当年左牵机收姨母为亲传弟子,欲将一身的医术尽数传授,可是姨母却喜欢上了白都督,与之成婚生子。左牵机是一个要求很高的人,姨母成婚後必然要将一部分心思放在夫君和孩子身上,就算再刻苦,左牵机还是不满意。所以现在姨母有事相求,他刻意为难。”
谢宁解释,沈嘉木认真倾听,时而皱眉,时而扼腕。谢宁看着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沈姑娘是否对萧北燃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