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左如今的宅院始终都关着门。
家中所有染病之人聚在屋中,将各类草药投入玄石鼎中,静置一阵子,然后每人各试一种药,煎水服下。
古有圣贤尝百草,今有司使家男女老少扎堆儿试解毒方。
左如今还端着平和镇定,该吃饭吃饭,该喝茶喝茶,满脸从容的安排着一切,绝不坦露一丝焦灼。
但她也知道,这是骗不了人的,因为焦灼的不光是她自己,整间屋子都安安静静,连余小五都没怎么吭声。所有人都强压着内心不堪负载的隐隐的盼望,就像一个等待科举放榜的穷书生,明明已经百般努力,却仍不知胜算几成。
整间屋子都被沉默的药味笼罩着,到了天近黄昏时,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以至于当其中一个家丁现自己手臂上的烂肉正在迅愈合的时候,所有人先是一愣,过了片刻,才爆出惊雷似的欢呼。
“我们有救了!”
“有救了!有救了!”
这回,是真的有救了。
左如今心底千斤的重担终于卸去大半,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试出解药的家丁高高举起自己皮肉新生的手臂,乐得直蹦高,其余人围着他,像年关的小孩围着大人要糖似的,每张脸上都是喜色。
左如今看着他们,也忍不住露出笑来。
然而笑容还未来得及绽开,便听到门口有人说话:“何事如此高兴啊?”
那声音低沉却十分有力,哪怕屋中如此喧闹,依旧能清晰可闻。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顺着声音看去。
房门正缓缓被人打开,一个黑袍金冠之人正负手站在门口。
此时的夕阳正浓烈,那人的半边脸被染得和煦,另外半张脸便显得暗些,神色不可捉摸。
正是似风城城主,左蹊。
在他身后,跟着一脸冷漠的方知义和手足无措的方循礼。
左蹊目光一扫,准确的落到那位还举着手的家丁身上,后者打了个激灵,慌忙跪倒,“见……见过城主!”
很快,屋中人跪倒一片,“见过城主。”
左如今穿过人群走到左蹊面前,正要屈膝施礼,左蹊伸手扶住了她,“今儿无需多礼,为父也只是挂念你,过来瞧瞧。”
“多谢父亲。”
“你们刚才那么热闹,在玩什么呢?”
“我们……”
左如今微微抬起头,却见左蹊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她,正盯着桌上那尊还在光的玄石鼎……
暮色稍纵即逝,天很快暗了下来,左如今的院中点了灯盏,布了一张小桌,父女二人对坐。
离着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方知义和方循礼并肩隐于树后,尽职尽责的守卫。
方循礼小声问:“你不是帮忙回话了吗?怎么城主还是来了?”
“城主哪有那么好骗?我能帮她说好话就不错了。”
方循礼看着左如今躬身给左蹊倒茶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哎,你瞧瞧,累死累活当牛做马还不够,还得夹着尾巴当狗。”
方知义不以为然:“芸芸众生,各有其苦,谁又能保证自己就不是狗呢?就你矫情。”
方循礼最不爱听方知义说自己矫情,赌气往旁边挪了两步,却见庭院另一个角落恍惚有人影一闪。
循礼立刻警觉,给方知义打了个手势,然后自己握紧刀柄,蹑足绕过去。
角落里并无一人,只一片被石鼎催出的玩命儿生长的花草。
方循礼迟疑片刻,又认真找了一遍,依然干干净净。
方循礼并不知道,此刻,在离他不到三尺远的地方,正竖着一道屏障。屏障后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量略高些,清瘦温润,另一个稍矮,也更年轻些,正满脸欢跃,“师兄,你教的障眼法也太管用了,他真的看不见我们!”
他师兄浅笑一下,转而把目光投向正对着院落的那间屋子,那里摆着一尊小小的黑色石鼎,鼎中清光缭绕。
连顾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果然在这儿。
放下心来,他才注意到,屋前还有两人对坐。
连轻也看到了那两个人,“师兄,这女子就是左如今,前几日取走玄石鼎的人。”
连顾点点头,“过去瞧瞧。”
连轻刚学了障眼法,正是上瘾的时候,立刻抬手催动屏障,护着二人一直走到了那父女二人对坐的小桌前。然后师兄弟双双席地而坐,像两个看戏的小孩子,等着听他们如何落这尊石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