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唐总督行事乖张,竟不怕步了唐简的后尘。”
“不过半年,一路蹿上总督的位置。我以为会是什么战功赫赫的能臣,结果就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
“辽东这局势,交给这么个人。”说话的掸着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晃着胳膊道,“陛下她,可真是病糊涂了。”
议论随着海陵王的驾临而停止。
外门阖上,近卫把守住各个出口。海陵王一落座,分好队列的谋士们便一齐行礼。
“方才的话,本王都听着了。”海陵王嗅了下鼻烟,垂手拨弄案上小巧的香炉,“你们未免太瞧不上陛下了——”
“她挑的人,张弛有度,反倒比你们当中的许多人办事要稳当。”海陵王瞥了眼角落里一直没出声的白衣书生,“荀先生,你怎么瞧。”
被称作荀先生的人留着八字胡,面容还算年轻。他一出声,众人便静了下来。
“陛下着急处理辽东,一是为了整军备战,二是为了推行新政。此人今日的举措,皆是为了收取官田和军屯。雷声大雨点小,立了威又办了事,实在是跟愚蠢不沾边。”他顿了顿又道,“女帝将王妃同世子扣押京城。如今陷入被动的,是咱们。”
谋士交头接耳,有胆大者谏道:“王爷,咱是个粗人,说话难听——女人同孩子不过是大丈夫身外之物。您正值盛年,日后都会再有,而今夺位才是要紧事。望您狠下心来,不挂念便他们,自然不会有掣肘。”
“是啊王爷,女帝这是逼您回去。只要您回京,她就会将您囚禁。那时候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了!”
应和声愈来愈多,海陵王拍案:“好了,你们说的本王又何尝不知。只是眼下,辽东盘踞着她的人,本王若是不回,便给了她们惩治的由头。”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白衣人,眼中多了几分期待。
“京城注定不能回。”荀先生沉吟,“您相较于她,缺的只有一样东西——”
海陵王接过他的话,轻笑了声道:“是兵权。”
荀先生颔首:“是了。若是辽东守备军同北六营听命于您,何愁不得大位呢?”
“天高皇帝远,留在辽东,尚有一线生机。”荀先生道,“您是宗亲,只要无罪,她们便不能对您怎样。”
*
“海陵王怕是不肯走。”方清露斜靠上座椅,受伤的那半个肩背悬空着,“他来辽东,确实稳住了这些人,但也趁机结交了一批冥顽不化的乡绅,收拢了人心。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会轻易弃置呢。”
唐笙不知二姐身上有伤,轻拍她的肩头,正欲感慨她这些日子的辛劳,手伸到一半便被人拍下了。
林朝洛的马鞭抵了抵唐笙的手背:“你二姐身上有伤,别乱碰。”
唐笙心下一紧,忙问她伤势。方清露将小十九劝远了些,看向林朝洛:“你们见过了?”
“总督大人来辽东第一件事便是找我调兵。”林朝洛屈着长腿,虚虚地倚坐在她身侧的茶案上,将马鞭塞进腰封,“怎么会不认得呢。”
唐笙虽是辽东主官,但实际品阶要比林朝洛低。林朝洛同她这般说话,也不至于不敬。只是,方清露总觉她这样挺没规矩的,实在是委屈了小十九。
方清露忍耐了她片刻,探指戳了戳她,低低道:“日后调粮还得从唐总督这走,你就这么个态度?对谁都跟吃了火枪药似的。”
“十九,你在意吗?”林朝洛避了官讳,学着方清露的语调唤唐笙。
她们一个躲一个贴,虽没太过亲密的举动,但总会不自觉地偏首看向彼此的眼睛。
唐笙瞧了,唇线紧抿,一副窥破天机了然于心的模样。
林朝洛这人在小辈面前也没脸没皮,方清露气不打一出来,抽了她腰际的马鞭,一路将她顶到了另一侧的座椅上。
这个距离不错,方清露坐直了身,再次看向唐笙。
“都是为陛下办差的。”唐笙收束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瞧见,“不搞那些虚文。”
“军权同政权是分开的,我不可越权处置那些人。”林朝洛说回正题,神情严肃了许多,“但前些日子事发突然,我迫于无奈抓了一批关在军营里,唐总督若要追责,该担的我都会担下。”
“林将军替我省了许多功夫。”唐笙浅笑,“我何必追责呢。还要劳烦将军将他们押到衙门来,容我亲自审理。”
说到这,她想起了什么,特地补充道:“那个叫朱霁的如今关在哪里,我今日就要审他。”
话音刚落,檐下传来回音。
沈长卿解开披风交给随从,携着三卷书册走来:“人是本官抓的,一直关押在巡检司,未曾动刑。”
她将东西递给唐笙,歉疚一笑:“方才去调宗卷了,辽东该有的军屯和官田数目都在这了。”
“劳烦太傅了。”唐笙谢过,请她坐下。
人已到齐,女官们正色,议起正题。
疫病误了农时,官田又刚收回,辽东粮库储备见了底。休说同瓦格激战所需要的粮饷了,辽东守备军下半年的粮饷都没有着落。
辽东穷,朝廷也穷。秦玅观不止一次从内帑拨银补贴军费了,再这么拖下去,皇帝姥儿的私房钱都要被掏干净了。
改革赋役,推行新政势在必行。
“来之前,陛下同我说了几条。”唐笙轻咳了两声,记起了秦玅观枕着她的臂弯轻声说话时的场景了,面颊发烫,“除了勘定土地,也得鼓励百姓垦荒,增大粮食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