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倚靠在她的身上,柔韧的腰身骤然发力,只听得“啪”一声脆响,一脚便踹开了阿南敲击过的那个空洞所在。
就在应声而破的那一刻,朱聿恒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是只对他吗?还是说……
无论对方是谁,只要有需要,她便可毫不犹豫与对方肌肤相贴、亲密协作吗?
这一瞬间的犹疑,让他的动作也停滞了一刻。
而阿南将他一拉,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趴在了满是尘土的潮湿地窖之中。
他听到阿南责怪的声音,从耳边低低传来:“破开机关的下一刻,便是要寻找藏身之处,万万不能正对着机关,尤其是这种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的机关,你记住了吗?”
朱聿恒低低地“唔”了一声,表示自己记住了。
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黑暗之中,两人立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怪异味道。朱聿恒觉得那股臭气有些微妙的恶心感,但又形容不出是什么味道。
“闻出来了吗?与臭鸡蛋有些相似的这味儿。”阿南低低道,“是瘴疠之气啊。我就知道他家的机关必定不能见火,幸好及早把火折子熄灭了。”
“瘴气?”朱聿恒有些不解,低声问,“杭州又不是深山密林,哪来的瘴气?”
“你先捂住口鼻。”阿南没有回答他,只听到衣物窸窣的声音,她摸了摸身上,然后懊恼道,“忘了带点解毒的药丸……没办法了。”
说着,她“嚓”的一声撕下一块衣服,递给他:“蒙上吧,聊胜于无。”
地窖内一片黑暗,她的手摸索着,按在了朱聿恒的脸上。
脸颊被她的指尖抚摸到,朱聿恒的身体略微一僵。她却很爽快,干脆伸出另一只手,帮他将布蒙在了脸上。
她又撕下一块布给自己蒙上,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带了点闷闷的声响:“只要在地下挖大池子,储存粪便等污秽之物,腐烂后便会冒出气泡,与沼泽地上时常冒出的水泡一样,有人称之为瘴疠之气,吸入则会生病。但这种气,火把触之则助长火势。而一般人在黑暗中若发现了一个可以脱身的空洞,必定会晃亮火折子朝里面看一看。到时候火苗随气轰然炸开,便会立即将来人包裹焚烧,活活烧死在这黑暗的地窖之中。”
朱聿恒顿觉悚然,脱口而出:“此处离清河坊不远,周围民居众多,难道他竟不怕殃及池鱼?”
阿南“哧”一声轻笑,没有回答他,只抓起地上的几块小石头,往里面投去。
轻微的声响传来,阿南侧耳倾听,然后气恨道:“楚元知那个浑蛋,跑了之后就调整了出口,我们现在顺着进去,只能掉进粪坑里。”
“有办法再调回来吗?”朱聿恒问。
“如果是你,要把对方困在某个地方,会给对方留下活路?”阿南说着,又掷出一颗石子,听着那沉闷的声音,咬牙道,“那边起码压了一尺半厚的砖墙。地道之内无法借力,我们怎么打开?”
朱聿恒无言,只能与她一起静听着周围的动静。
黑暗中毫无声息,只有那股臭鸡蛋的味道,逐渐浓重。
原本打在地板上如疾风骤雨的机关声已经停止。朱聿恒还在静听着,忽然感觉到阿南扯了他的手腕一下,耳边传来她衣服摩擦的声响,从地窖口透进来的微光中看到,她已经爬起来,向着出口而去。
朱聿恒随她走到地窖口,阿南低声道:“上面必定还有机关,以防困在下面的人逃脱。”
朱聿恒深以为然,抬头看向上方,正在思索之时,只见阿南抬起手腕,扣动了右手的臂环。
这一次,从臂环内射出的是那张精钢丝网。它从臂环内激射而出,往上面升了不到两尺,果然遇上了阻碍。
只听得轻微的沙沙声与金属摩擦的轻响一起传来,在铮铮铮的轻微响声中,丝网与上面的阻碍一触即落。
阿南收回了丝网,将它慢慢收拢,塞回闭环当中:“奇怪,上面好像是一个铜铁的大罩子,居然没有什么刀箭暗器。”
“罩子大概有多大?我们将它掀开逃出去吗?”
“不大,中间大概有两尺空间,等我看看有多高。”阿南说着,一拉朱聿恒的衣袖,示意他送自己上去。
他搭住她的腰,一时迟疑:“那罩子,定有古怪,否则对方不至于连暗器都不必再布置。”
“正因为有古怪,所以才由我上啊,你肯定摸不出门道来。”阿南轻快地说着,脚尖踩在他的臂弯之上,借由他托举的力量,毫不迟疑地纵身向上跃起。
朱聿恒仰头看向她的身影。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转为黑暗,没有点灯的屋内,一片黑沉。只有窗外似有若无透进来的微弱天光,依稀描绘出她的身影轮廓。
夏日衣衫轻薄,她纵身的姿态又极为轻盈,薄薄的纱衣在空中飞扬,她便如一只浮空的蜻蜓,转瞬便跃出了地窖口。
但随即,便听到“咝咝”几声轻响,空中的阿南身影微微一滞,随即便如折翼的鸟儿般,翻折下来,迅即落回他的怀中。
温热柔软的身躯落个满怀,朱聿恒下意识地托举住她,鼻中却不是她身上栀子花的馨香,而是淡淡的焦臭味。
阿南旋身从他怀中翻落于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懊恼道:“养得这么辛苦的头发,日日打理,这下可好,又要剪掉好多绺了!”
原来是她的头发遭殃了,其余的看来倒是没有多大问题。朱聿恒也自放了心,开口问:“那罩子有什么古怪?”
“是中空的铁管子盘成的,里面灌了火油,正在燃烧。”阿南恨恨道,“我算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是直接掉下一块铁板将我们封死在地窖中了。因为铁板我们还有办法掀开,可这灼热滚烫的铁网罩,就等于将我们压在了雷峰塔下,根本无从借力将其打破。”
仿佛在证实她的说法,头顶的黑暗当中,渐渐显出网罩的轮廓来——是铁管里面燃烧的火油太过灼热,渐渐地让铁管也被烧红了,黑暗中发出了诡异的红光。
朱聿恒闻着阿南头发上尚存的淡淡焦味,只觉毛骨悚然,庆幸她反应如此迅速。
这样的黑暗当中,如果是普通人往上跃起,肯定会撞到铁罩子上,烫得皮焦肉烂。毕竟,热烫是触感,并不是视觉与听觉之类可以迅速反应的东西。
至少,他没有信心,能像她一样,以这如同野兽般的灵敏反应,逃过这一劫难。
屋顶上传来轻微的脚踩瓦片的声音。两人抬头向上望去,这网罩如同佛前巨大的盘香,从屋顶螺旋盘绕下来,不偏不倚罩在地窖口上。
脚步声渐渐消失了。显然是楚元知灌完火油之后离开了。
朱聿恒问:“等到管子中的火油烧完了,冷却下来,我们是否就可以掀翻网罩逃脱?”
“别做这种春秋大梦了。”阿南在黑暗中无情地说道,“你没见过锻铁时的情形吗?铁被烧得过热发红后,拿纸或布条等易燃物一触即燃。如今地窖里瘴疠之气弥漫,铁管又热得灼烫,爆炸燃烧只是迟早的事情,我们哪有工夫等这铁罩子慢慢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