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埋到胸口,小谢鼻子发出很响的吸气声。等再抬起,他双眼通红,剥掉双酿团包装,塞进嘴里。在外面吹了一夜,糕点早已风干,他吃得很费力,却最终全部咽下。
王伯伯看不得这景象,背过身抹脸,随后回过头,恢复往日的气势,说滚了滚了,算你今天运道好,人没事,要再有下一次,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挂到辛爱路的路牌上面。
他指向小谢,命令:“明天八点,准时来居委,听到了没有。”
小谢两道眼泪又忍不住往下,他抬手擦掉,重重点头。
哎,我这把老骨头,总有一天被你们折磨散架!王伯伯起身,裹紧羽绒服,临走不忘给夏天梁道谢,瞥到徐运墨,他眼神有些变化,想说什么又吞回去,叹道,蛮好,总算舍得出门了。
送走最后一波,天天只剩他们两人。徐运墨一声不吭,还坐在那里扮演忧郁的假人模特。
夏天梁解下围巾还给对方,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徐运墨没拒绝,就当他默认了。夏天梁去后厨,冰箱还有剩余腌笃鲜,他原先准备带回家隔天做泡饭,现在提前拿出来,多煮两把细面。
等端出去,徐运墨低着头,看什么看得格外认真。走近发现,他正在研究窗外的辛爱路。冬天室内外的温差大,窗户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化成水滴流下,纹路曲折,连带着街景也有些变形。
徐老师。夏天梁放下碗,对方回过神,表情不再那么冷淡,显露几分正常人劳累过后的疲惫。
两人坐下吃面,中间升起袅袅热气,互相都看不太真切。吃到一半,夏天梁先停下,“徐老师,我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对面点头,允许了。
“你好像不挑食啊。”
徐运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一口面汤呛到,直咳嗽。
“难道不是吗?”夏天梁站起来拍他后背,“你来天天吃饭,基本按照菜单走,不会特别跳过哪道,这很少见的。”
徐运墨自幼嘴刁,他妈都无语的程度,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总不能回答是因为天天的饭菜太合自己口味。他不想让夏天梁露出那副得意的“我就知道你喜欢吃”的样子。扎眼。
“……我懒得选。”
“那今晚你为什么下楼?其实你不来,没人怪你的。”
前面是埋伏,现在才是真实用意。徐运墨抚平呼吸,不参与这条路上的大小事端,是他生存的基本法。换做过去,今晚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不要理会。
但商户群跳出一条条信息,全在说这里没找到,那里也没有,他忍不住关注,实在没有半点睡意。
下午阿婆坐在他对面,絮絮叨叨讲话,说你这个生面孔,我怎么从没见过你。他表面不搭腔,明白对方记忆力欠佳,连夏天梁这个人见人爱的都不记得,对自己更不可能会有印象。
只不过,心里不免还是要想,会不会因为他老是闷在涧松堂,所以才认不出?明明他也在辛爱路待了五年那么久。
没人怪你不来,还是没人期待你来。夏天梁这个说法相当暧昧。退一步,他可以回答自己失眠,实在太无聊,权当出门散步,或者进一步,嘲笑居民们头脑简单,不懂得从源头出发,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以前的徐运墨很快能择其一,直接地讲出来,换对方尴尬。
现在的他却犹豫了。
好在夏天梁不是那种逼他立刻决定的人,他自顾自往下讲:“有时候人近视,看不清楚自己什么样子,但站在外面的人可以,徐老师,我觉得你没有那样不近人情,就像最早联合商户,你也是怕我吃亏,才来提醒我不要硬出头。”
徐运墨顿一顿,“那件事你不是靠自己解决了?我提不提醒,没什么差别。”
“怎么会,差别很大的,至少是份心意。”
“你还缺这一份心意?”
徐运墨呛回去,夏天梁倒是笑了,“缺啊,何况是徐老师给的,超级稀有。”
“……”
徐运墨没声音了,这份暂时的拒绝并未让夏天梁气馁,他向前靠近,“表达这种能力不是每个人都擅长,但有心练习,总比拒绝要好。你总是看着这条路上发生的事情,大概什么都知道,却不肯参与,只是旁观。这样发生坏事,你可以及时抽身,不惹麻烦,但一样的,如果有开心的事情,你也没法加入,没法和大家分享。”
“有什么好分享,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过日子嘛,夏天梁又说:“我跟我师父学艺,第一堂课不是学刀工颠勺,是认味道。味型这种东西很有意思的,你想要突出某个味道,单独加重没有用,只会变得难吃,必须靠另外一种味道来吊。好比炒青菜,上海人总是喜欢放点糖进去,但加糖不是为了让它更甜,而是提鲜。”
酸甜苦辣咸,有不同才有比较,夏天梁继续道:“如果一辈子只碰上好事情,那么好事情也会变成无聊的事,所以我喜欢不挑食的客人,什么都愿意试一试的人,总是更有口福一点。”
天天的室内太亮,搞得夏天梁眼睛都像两个小灯泡,发散着某种光束,灵活到几乎能看透什么,不宜对视。
徐运墨低下头,他感觉大脑有点宕机,暂且只能重复一个动作,不停用筷子搅着碗里面条。
别搅别搅,面要胀开来了。夏天梁拦住他,刚碰到徐运墨,对方躲过去,放下碗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明天见?”
夏天梁叫住他。徐运墨停下推门的动作。他站在那里不动,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心理斗争。理智与情感分庭抗礼,前者大部分时候在棋盘上拥有绝对的统治权,但挡不住对手高超的行棋,正逐渐让后者占据上风。
总是要来吃饭的,他回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