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不太懂他们争吵的内容,也只能听清一些零星的碎片。
“你疯了吗?所有的……都得上报!不然的话……”
“你才是疯了呢!上报会发生什么事你难道不知道吗?……就毁了,一辈子就完了!”
洛海没有精力继续偷听,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疲惫,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时,他隐约嗅到门外守着的尤金身上传来的味道,觉得十分好闻。
孩子们对于性别差异的认知总是模模糊糊的,在远离中央、信息不甚发达的北城尤为如此。
他们大概知道洛海变成了一个有些孱弱的性别,但除此之外就一概不知了。
于是他们围成一圈,以尤金为首,商量着等洛海病好起来以后要如何好好地照顾他,不让他累着。结果等洛海出了门以后,立刻被一群孩子组成的“人力车”八抬大轿地举起来,气得他当场给了所有人一人一拳,尤金两拳。
至此,连唯一的“孱弱”这个结论也被推翻,孩子们便放弃了思考,只当洛海还是原来的洛海。
那时的孩子们并不懂得,其实Omega一经分化,就必须要上报到当地的性别管控机构,由机构出资买下,再分散到各个Omega销售场所。
从分化的那一刻起,Omega就由人变成了物,被衡量了价值,成为Alpha的附属品。
什么都不知道的奥荻斯孤儿院的孩子,也根本不知道这份无知会为他们带来多大的灾难。
洛海14岁那年,科立特·道尔还不是检察长,只是一个位置暧昧、随时可能会升职,也随时可能会降职的普通检察官。
那时,道尔傲慢冷酷的行事方式让他在同事之间并没有太好的人缘,所以尽管他能力出众,还是常常遭到周围人的排挤。被赶到佛巴港排查窝藏的Omega就是排挤的结果之一。
他并没打算多么认真地对待,这项任务比起实际意义,羞辱他的成分还要更多一些。
但是,他在那个路口的转角遇到了洛海,一个未经上报的Omega。
这一次相遇,彻底改变了他后半生的仕途。
年幼的Omega像一只瘦弱的小兽,像是急着去干什么,只顾低头往前跑,结果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口上。
“小心一点。”他扶住少年的肩膀,露出和蔼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警惕地看着他,“洛海。”
“很好听的名字。”那人从怀里掏出一颗糖果递给他,“你一个人吗?父母去哪里了?”
“我没有父母。”少年依旧警惕,没有接糖果,“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这样啊。”道尔笑了,“最后一个问题,洛海,你是个Omega对不对?”
这个问题问完,少年露出了些许茫然的神色,“Omega是什么?”
那双黑色的小猫一样的眼睛露出天真的疑惑,就像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香甜气息一样,那是纯粹的、尚未沾染任何尘世气息的味道。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道尔确定了,这个男孩是绝佳的利用道具。
道尔慢慢在洛海面前蹲下,“Omega是社会的寄生虫,是最下贱、最低劣的性别,和发情的动物没有区别。他们必须一生为Alpha服务,贡献自己的精神、肉体和生命,否则将永远赎不清罪孽。”
他伸出手,揉了揉洛海的头发,笑眯眯地说:“跟我走吧,否则你的家人可能会遭殃的。”
第一天,洛海被吓跑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回了孤儿院,不敢将这一切告诉任何人。可是第二天,道尔又出现在了那个路口,照旧笑眯眯地看着他。
“跟我走,洛海。”他平静地说,“你逃不掉的。”
洛海捡起石头用力地丢他,男人既不躲也不怕,照旧神色不变地站在原地。
第三天、第四天,洛海刻意绕过那个路口,于是他没有再遇到那个男人。
他松了口气,以为男人的到来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噩梦总会醒来,而生活还会照旧。一切都会回归正轨,回到他熟悉的日常。
可是第五天,奥荻斯孤儿院起了火。
起火的时间刚好在洛海离开孤儿院,去镇上采购食材的时候。出门前,艾婶笑着把钱和菜篮子递给他,还嘱咐他千万注意安全,剩下的钱可以随便买点他想买的东西。
他守好了钱,买够了食材,犹豫再三才用剩下的钱买了三块奶糖,小心地用手帕包好。他算得很细,一块给艾婶,一块给米叔,还有一块他要偷偷地塞给尤金,不被其他孩子发现。因为前天尤金偷偷地留了半块三明治给他,他还记在心里。
但当他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他所珍视的一切都被淹没在了那片火海之中,只剩下噼啪作响的木板和蛋白质燃烧发出的焦臭味道。
科立特·道尔就站在火海前,仍旧穿着那身体面的西装与锃亮的皮鞋,唇角挂着微笑,好像这一切都只是稀疏平常的小事。
“你看,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他说,“都怪你不肯跟我走,他们才会遭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