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叶筝背过身,面朝马路,没有揭穿他。
段燃的行程比他紧凑多了,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哪会有时间静下心去做治疗?
他不知道段燃在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照段燃以往的性子来说,他绝不会碰这些危险系数高的运动项目。他恐高、平常得个重感冒都在担心自己是不是快死了,胆子也就比芝麻花生大点,怎么可能主动去赛车蹦极?
揭下帽子,段燃顺了顺乱翘的头发,将几根竖在脑门上的红毛压下去:“我们好歹当过三年同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人总要克服过去的,一直停在……”
“別编了。”叶筝有气无力地回他,“你就当我信了吧。”
“不错嘛,有进步。”段燃展开双臂,享受着风,他举起大拇指,递到叶筝面前,如实道,“其实我是在为将来做准备,万一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呢。”
“你是不是去上了什么哲学课,还是想演这类题材的电影?”叶筝觉得段燃越扯越远,还喜欢打哑谜,又是机不可失,又是过去又是将来,整出一副“参透世事,勘破天机”的样子,明明比自己大不到三个月。
“是啊。”段燃说,“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和段燃聊天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一是他看人太准,二是他掩藏得很好,真话假话混在一起说,沟通起来太费神费力。
没人喜欢跟一面单向镜子唠嗑。
但叶筝不这么想。排除那些刻意制造的谎言,叶筝感觉他是一个很通透的人——
有明确目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言出必行。
“不过该上哲学课的人是你。整天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也不嫌累?。”段燃捡起地上的小叶子,一片片叠在手心,叶尖朝外,根部向内。
对齐后,他摸来一枚发卡,将它们一道固定好。
“你猜这里有多少——”
“七。”
段燃拨弄着叶片,笑起来:“错,是八,你漏算了你自己。”
这是又什么歪理?
叶筝揉着额头,里面有根筋在嘭嘭地跳:“……你想说什么?”
“你看,又来了,我压根就没想说什么,是你自己想太多了。”段燃何其冤枉。他直起腰,拍了下叶筝的肩,将帽子盖回叶筝头上,“睡一觉就回去吧,再不回去,你家猫真要生病了。”
真能瞎掰。叶筝横他一眼,决定放弃这种无意义的交谈。凡是段燃不想说的,他一定有办法七拉八扯混淆视听,问是白问,说也是白说。他扶正帽子,眼帘懒懒地垂着:“我家猫很健康,别乱咒它。”
“啊对对对。”
返程路上,段燃开出了观光车的均速,四个轮子慢悠悠地下坡。叶筝坐在副驾上滑手机,车厢里黑灯瞎火的,荧幕亮度自动跳到最高,在他脸上漂出一层白朦朦的光。
订好酒店后,叶筝问段燃:“你住几楼?”
“二十六。”段燃叩了下换挡拨片,表情有些得意,“嗯?想跟我促膝长谈啊?”
“不了谢谢。”叶筝一个服字印在脸上,明知拿他没辙,就不该多问这句话的。
他的房间订在二十五楼,往上的套房全满了,八成是被段燃他们剧组包了下来。
车身沐浴在散射的光柱下。
听完专辑里的第五首歌,叶筝抬起胳膊肘搭在窗框,睨向段燃问:“岑末的新专销量是不是破了我们的记录?”
“是啊,据说多了八千多张。”段燃笑了下,啧啧称羡,“不过她这制作团队全是大佬级的人物,比我们排面多了,拿个年度专辑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她的专辑概念完整、风格前卫,而且有开创性……锦禾这是下了血本啊。”
叶筝深知打造这样一张集艺术和商业于一体的专辑需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从态度上就能看出来,锦禾是在用心做音乐,而星航只是拿旗下的艺人当赚钱工具罢了,他们追求的是利润。
反正会有粉丝买单,受众也早已成型。奖不奖都是其次,销量上去了,再差也能混个人气组合奖。MAP签的是三年合同,在贺宣出事之前就订好了的,因为张决不想跟贺宣分开出道,高层商量后觉得打包成团也有可行之处,加上大股东力排众议,板子一拍,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人总会挑选预期报酬价值最高的选项。星航不想打持久战,对他们来说,圈粉才是首要目的,能在短期内收割钱包比什么都重要。偶像组合是碗青春饭,吃不了一辈子,打好粉丝基础后,这个组合就可以功成身退了,艺人也能更好地转型。
MAP从出道前就开始宣传造势,第一炮打得极响,星航尝到了甜头后,决定一条大路走到死。
叶筝一度怀疑,星航是不是把赚来的钱都用到这上面去了。
他把头枕在腕上,偏向玻璃,寥落的灯色从指缝间漏下来,眼睛像泡在月光里,虚影出不去,烦嚣进不来。
叶筝也曾想过,如果不是星航的话……
会不会有更好的发展?
会不会有更远、远到看不见尽头的未来?
会不会让他重拾入行的初衷,而不是带着无用的信念和它背道而驰?
后悔吗?真的后悔吗?
不。他不后悔。
这是唯一一个有解的问题。
……
拐入市区后,红灯变得多起来。
段燃松了松油门,侧眼打量着叶筝。像猜到他的心思,段燃神气扬扬地拧过话题,打破回绕在车厢里的低气压:“所以你为什么不去锦禾?去了说不定也有这待遇。”
“什么待遇?也给我找这样的制作团队?”叶筝转过目光,神情无奈,“锦禾又不是白痴,为什么要做亏本生意?”
“怎么能叫亏本生意呢?”
红灯结束,段燃重新发动车子,引擎带起阵阵低鸣,他眨了下眼,毕恭毕敬地向前看,区间含着丝丝调笑:“这可是少奶奶的专属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