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啊,怎么说呢……”
“少卖关子!”
“还不错。”叶筝抬头看他,眼底有点笑意,“可惜我不懂昆曲。”
姚知渝的雷达装置应声响起,他从那意味深长的笑里解析出非常细微、让人忍不住凝视的火花。
看来也是一头祸害啊。
掂量完这祸害,姚知渝言归正传,“这就是我让你来大会堂的目的,给你介绍介绍闺门旦这一行当的扛把子。”
两人穿梭在后台通道。
闲庭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们渝大少又有什么新搞头,甚至还提着一个外人进来,简直是踩透了黎风闲的雷点。
他们一路无阻地走到化妆室门口,姚知渝屈起手指敲门,声音不大,就草率地做了个样子,不等里面回应便自顾自拧动门把,挤了半个身子进去,再回头用气音跟后方的叶筝说,“小声点,他们还在上课呢。”
这一举动略显猥琐,偷窥似的,偏偏门上还挂着化妆室三个字。叶筝盯着门缝酝酿了一会儿,总感觉这样不太好,好歹是个女孩子,这样偷偷摸摸进去显得居心叵测。
就在他想是不是该再敲一次门时,门里突然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地把他拖了进去。
“折扇拿稳就行,不需要太大力。反手能看见扇骨跟手腕呈直角,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压着扇钉,慢慢把扇头按向手心,尾指这样翘起,弧度刚好要到无名指第二指节。”
黎风闲手持折扇,对着镜子示范了一遍,那柄扇子就这样恣意地把在他手上,手腕轻轻一转便荡出好看的波纹。
“皂罗袍这里要注意杜丽娘情绪的变化,春香夸她穿插的好,配上这一园春色,她对自己的美感到自信,同时又惋惜这样的美无人欣赏。所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一开始托扇整装,手臂肩膀要撑开,这样才能凸显她有信心。你太保守了。”
黎风闲合拢扇子,腰背挺直,踏出右脚,然后用左手捏着扇顶置于胸前,平推画圆,再递给右手,“扇子可以甩高一点,换到右手时要拿平,高度齐眉。因为是从低旋到高位,一定要用手腕发力,别耸肩,这样动作才会流畅。到了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这句,动作可以适当放缓,摇头叹息的幅度不用太大,尽量自然一点。”
右手执扇抬至额头,扇面展开向前,同时右脚后撤一步,曲起膝盖,黎风闲说,“眼神跟下腰左倾这个动作要保持相同频率,你的眼睛经常跟不上动作,容易慢半拍。”
教学完,他把折扇收起,让薛淼自己试一遍。
姚知渝倚着门框,双手往胸前一抱,“也就这时候能听他多说几句话了。”他朝黎风闲方向努努嘴,“诺,他就是闲庭的负责人。”
“别看他现在话挺多的,实际上是根木头,你懂我意思吧。”担心叶筝会被黎风闲的表象蒙骗了,像大多数第一次见他的人那样,心存一些不必要的幻想,姚知渝丑话直接亮在前头,“谁能撬开他这张嘴,真的,不结婚很难收场。哦对了,他点儿洁癖……”
喋喋不休说了一大堆,直到薛淼练习完,姚知渝才如梦初醒,十分不对劲地看向叶筝,“怎么不说话?哎别担心,人是个好人,就是有点自……”
姚知渝噎了一下,良心苏醒过来,把未出口的“自闭”两个字咬碎,改说:“不会表达自己哈哈……相处起来需要一点小技巧。”
听着姚知渝的话,叶筝屏息望向黎风闲,白炽光落在他身上,将肩线腰身照得清晰,黑发与领口处白玉般、散发着柔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娱乐圈不缺俊男美女,各种类型都有,天然的人造的,不论如何,在普罗大众眼里,明星往往是很遥远的。
然而这种“距离感”不是气质上的悬殊,更倾向于知名度、地位以及一般人体会不到的星光生活。
此时,叶筝终于回归观众这一身份,用普通人的眼光去看黎风闲。
光线像岚雾里的灯,穿透萦萦绕绕、不解风情的空气,精准地降临在黎风闲身上。有一种夺目的透彻感。
是案桌上高雅神圣的贡品,是山巅的第一抔白雪。
在黎风闲回头的时候,叶筝不确定自己的表情是怎么样,大概要感激这面口罩成功遮掉他的下半张脸,不至于显得太过失态。
他承认自己被“闺门旦”三个字给骗了,潜意识默认这位老师是女性。
黎风闲解开戏服,匆匆看了叶筝一眼,转向姚知渝,“你来做什么?”
“呃……”一眼看出他脸色不好,姚知渝抓了抓腮帮子,门框也不敢靠了,站得笔直,“来来,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叶筝,之后可能会演温别雨这个角色了。然后呢……嗯……就是……”
姚知渝支支吾吾半天,在黎风闲越来越沉的眼神里挺起胸膛,英勇就义般说,“关于昆曲这方面就拜托你多教教他了!”
叶筝被姚知渝这悲壮的声音吼得元神归位,目光在空气里来回梭巡,一个大写的冷场跃入眼帘。
谁也没说话。
为了不让这份冷场无限蔓延,姚知渝干脆上手,把黎风闲拉到一边,底气不足地瞄着他,“看我好不容易找到演员的份儿上,你就帮我这一次吧。”
黎风闲拎开他抓在腕上的手。
“又不是让你收他进闲庭。”姚知渝深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套是不凑效的,故而选择自暴自弃地耍赖。
万一呢?
“我亲哥,三个月,就带他三个月月。把那五场戏拍好就行,错了能NG,只是让他稍微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就够了。”
“你把昆曲当什么?”黎风闲冷下脸,复读一遍,“稍微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就够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姚知渝抹了把冷汗,打了打自己嘴唇,“我错了大哥,刚才瞎说的,如果您愿意给叶筝做指导,咱们剧组上上下下愿意吃素半个月。”
化妆室接着涌进来三四个人。进门前嘻嘻哈哈的,为首的高个子眼睛比较灵,见薛淼挥动扇子朝他们打手势,随即回过身,让其余人噤声,指向角落——
黎风闲有一下没一下地整理着袖口。
这是他生气的表现。
众人心照不宣,蹑手蹑脚贴墙根走,谨慎地绕过地上杂物,溜达到薛淼身边问:
“怎么回事?渝少又作死了?”
“我日,他刚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不知道。”薛淼低头,乌黑的马尾散落在颈项上。
她是闲庭最年轻的旦角,今年刚满二十,跟黎风闲学唱昆曲三年,期间甚少见他发脾气。
她一向认为黎风闲是个很难被外界冲和的人,长时间保持静穆浑朴,脱俗得不似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