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缮的庙堂空地上,方坛置于中央,坛前的祭祀之牲有白牛犊、黄马驹和白羊,女巫从天子东边走向方坛,而后摇鼓,帝、后、妃嫔和文武百官遵循鼓声的引导,按顺序向西方行礼。
鼓声不停,帝族中精挑细选的七名年轻子弟分别执酒,也面向西方,将酒洒向方坛上竖立的木柱,以示祭祀神主。以酒敬神主的动作要重复七次,且每次洒完酒,所有参与祭祀的人均揖礼参拜。
尉窈是外朝官队伍里唯一的女官,她能出现在这个位置,非再一次展现佞臣的荣耀这么简单。自从她把王显的暗卫统领接管在手,才知不少鲜卑武臣私下联络,扩散思念旧都平城、平城才适宜鲜卑人居住的言论。
太傅元祥一直收六镇戍将的贿赂,可想而知,这些传闻背后的唆使者,一定是北海王元祥!
尉窈接替王显的时机,恰好是那些武臣准备集体上书时,一旦奏书递交到门下省,必然被侍中元晖先得到,而后想办法在此事里立功,更得天子的宠信。
尉窈怎可能让元晖立功?
乱臣贼子蓄意传播的风闻是很难压制的,想打死蛇,得打七寸!
于是她向皇帝献计,第一步……命太师元勰、车骑大将军元羽、太尉元雍、秘书监元澄四位宗室大臣暗中行事,使结党谋事的武臣相互猜忌,拖延那些贼臣的行事计划。
接下来便是今天的祭祀方式……孝文先帝早在迁都前,就试探着废除鲜卑旧俗的祭祀礼仪,改用汉地祭祀仪式,被元祥鼓动的武臣里,一部分人对汉制种种改革的反感并不强烈,当他们看到祭祀礼仪又恢复旧制,也就不得寸进尺宣扬迁都不利等谣言了。
待转过年,叛臣元禧的事算过去一年了,到时就是元详的死期!元详一死,剩下的藐视王法、狂妄不知悔改的乱臣,正好一并铲除!
咚咚咚咚、嘭嘭嘭嘭……
女巫摇鼓的声响时而清脆,时而闷,雪花更密了,似天地在给鼓音谱一曲玄妙乐章。
奚骄在执酒的帝族七子里,当他第四次把酒洒向寓意神主的立柱时,脑中忽然闪现一幅幅画面。
先是平城“有梅园林”的赛马场,他在许多手帕的地上拣起一串寻常的草珠手串戴在自己手腕上,羞红脸的尉窈被好多小女娘推搡到他跟前,周围人闹腾得越厉害,她小脸羞得越低。
此情景不待他思量,被下幅画面替代,画面如水荡漾,形成流动的故事。他似乎很焦急地骑马疾行,然后停在平城的永宁寺外忐忑等待,望眼欲穿的方向,出现和现在年纪差不多的尉窈,她瘦出憔悴相,和他一眼在人群里看见她一样,她也一眼就看见了他。他不知何故,把头扭向一旁,宁愿没出息地流泪,也不和她打招呼。
忧伤才从他心口往外散,此情景的记忆就和雪花脱离天空一样,彻底脱离,被又一更痛苦的情景替代。先是尉窈与一面容模样的男子行成婚礼仪,他在不远的地方孤单离开,继而,他前方一辆马车撞了人,血色里,被撞倒没了气息的,竟是尉窈!
咚咚、嘭嘭……鼓音变了、快了!
奚骄和其余帝族六子一样,向神主立柱继续扬酒,酒珠飞出去撞击一片片雪花的瞬间,他现在蓦然出现的奇怪记忆、之前做过的怪梦记忆,连同对尉窈的特殊牵挂,全部消失,一点不剩。
咚咚、嘭嘭……女巫继续击鼓。
元茂所在的位置几乎是最后了,隔着层层官员,他很难看清祭坛,干脆不看,渐渐在鼓声、在迷人眼的雪花里出神,忽有凌乱画面冲进他脑中。
画面里,他和一个看不清模样、满头花钗的女子在成亲,尽管看不清模样,但很明显,对方不是他的窈窈!
没等他琢磨,画面变了,他好似在骑马疾行,躲避什么人的仓惶样子,然后数支箭在他后方射来,他背中两箭,栽于路边,好怂啊,死不瞑目的窝囊样子!诡异的是,他的魂魄浮出尸身,朝一个方向去,那个方向……出现了尉窈,她也和他一样飘着。
一股说不出的悲痛化为利箭,才要从元茂心口往外扎出,两片雪花飘进他眼里,凉他一个激灵。就这一下,所有奇怪情景、之前做过怪梦里的成亲女子,全部消失。
元茂又一次肃拜时,上躯稍往旁边侧,这个角度能瞧见一点窈窈。他可真想她啊!看不见想,看见了也想。
心悦一人,爱屋及乌,元茂知道结束祭祀后,妻子还得回门下省,那他去探望岳父,给岳父拉一车好炭。
洛阳之南。
萧梁的郢州境最北边,与魏境接壤,郢州刺史王茂因为盘瓠蛮投梁的事,来此地借县署办公已经俩月有余了。
曹景宗训练的勇卒把吕僧珍平安、蛮族仍在攻湖阳县的最新消息送来,王茂近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就按往常习惯,让自己清闲一、二时辰,他布衣乔装出县署在周围集市游逛,顺便访查民情。
“冬菜这么贵?”他听到一匹布换不了多少菜时,假装吃惊,实则没人比他明白菜价为何这么贵。
果然,菜农顺着王茂的引导,从骂天、骂地、骂北边的魏人后,转而骂此地的地主!
“那些黑心肝的,说山是朝廷的,不让我们进山挖芦菔根,其实谁不知道啊,他们是想把山里的食物都占了!我等小民只能在夜里偷摸进山,运气好才能挖到点芦菔根。”
旁边一个脸上挠出血痕的妇人出嗤笑。
王茂知道,这种血痕是长冻疮后,受不了脸痒才抓伤的。
妇人:“别上他当,我这筐芦菔根价贱,不过你得整筐买。”
王茂移步过来,感兴趣问:“哦,同样的芦菔根,为何你值得贱价卖?”
刚才的男子嗤笑回来:“因为量少呗,你看不出来吗?她那筐子芦菔根摆的有玄机,看着挺乱挺满,中间一个大坑。”说完,他还双手比划个圆。
王茂“呵呵”轻笑,对妇人说:“确实啊,你装的芦菔根不满啊。”
妇人恼了:“胡说!你再瞧呢,满不满?”
随她话音才落,王茂眼前一黑,连痛苦都没有,脑袋就被削掉了,滚进菜筐里,正好填上菜中间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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