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总说,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轻於鸿毛。
父亲的死已经重於泰山,可时彧不想自己最後,死得这般可笑。
大抵是方才这里闹出了动静,有人寻声而来。
「时将军!」
「那里可有人在?」
时彧心头一凛,加快脚步跌跌撞撞地走下凉亭,摸索向身旁的假山。
眼前已经视物不清,时彧根本无法认得脚下的路,只是趔趄间,失足踩到了一块松动的青石,整个人沿着青石,咚地滑入了水中。
五月的荷塘,池塘一片连天的翡翠,藏匿假山後的湖水在夜间尚存一丝凉意,在时彧跳下去之後,凉意漫涌上来,一波波推向他的头颅,令他获得了短暂的一丝清醒。
「在那边!」
有人高声呼喊。
时彧借假山与夜色掩盖,将身体藏匿入头顶葳蕤的荷叶间。
匆匆的一阵脚步声响起,越过假山,步上了凉亭。
他们发现了被击晕在地的旻雯。
少有人知晓旻雯是太子的人,见她衣衫不整,露出一角莹润香肩趴在地上,脸颊上胭脂凌乱,鬓云四散,都道她在此处偷情,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
长阳王妃叹一声,道:「今日太子是东家,就把她拉出去,交给太子殿下处置吧。」
陪同的嬷嬷迟疑道:「王妃,奴婢看着女人的装束打扮,只怕不是寻常的宫人,要是如此将她带到太子的跟前,只怕,触怒了太子……」
若她是太子东宫有了名分的妇人,这岂不是掌掴太子的脸麽。
长阳王妃仔细一看,「哎呀」一声,「还真是。竟不像是普通宫女。」
嬷嬷求一个稳妥,便道:「王妃,不如等筵席散後,将这女子带给太后,只说在回廊撞见她晕倒了,别的一概不说。」
这女子是谁的宫人还不得而知,是否受人安排,怀了什麽目的,他们也看不出,若是因她得罪了太子并不值当。
长阳王妃思忖之後点了下头:「照你说的办。」
她们叉上旻雯,带走了她。
没见到时彧的影子,长阳王妃也不好上东门打听,道他早已出园去了,心头跟着放松。
凉月高挂假山上,周遭只有风拨弄草叶发出了细碎翻飞声。
时彧从假山後的水里出来,全身浸在水里,已经湿透。
荷塘里因为白日的阳光晒着,蒸腾出清凉含幽的芙蕖香气。
他从旁折下一支荷叶,将叶子捣碎了,和水咀嚼。
荷叶味苦可解暑热,时彧妄图藉此缓解身上的药性。
但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凉水一开始起的作用也终於过去了。
身体的热度依然在逐渐攀升,周遭仿佛烧成了沸水。
滚烫的水温贴着皮肤,像是要将他的皮囊烧焦一般,时彧被折磨了太久,至此已经精疲力尽无法忍耐。
他不知道,倘若再有一个女子如方才经过,他还能否坐怀不乱。
也许不能了。
可总有些巧合,来得总是如此意外。
这个念头刚刚起来,耳畔霍地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一盏灯笼晕黄的光,轻轻悄悄地透过密密匝匝的荷叶,照向水中时彧的眼。
女子身着烟罗青衣襦裙,素手柔荑挑着彩绘石斛蚱蜢虫草的绢纱宫灯,张望来到莲塘畔。
月光拉长了她的身影,身影与水面茫然交接,几乎隐匿而去。
她站在荷塘边,水浪随着夜风而来,轻轻拍打着堤岸,冲刷向女子葱倩弹花的绣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