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个,却是咏棋怎么猜也猜不到的。
当他戴着木枷铁链,以无比沉重绝望的心情,走过长长的点着黄豆大灯火的漆黑通道,迈进审讯厅时,一张猛然跳进眼帘的脸,让他当场僵硬了。
剑眉、星目,比一般人还要突出的直挺的鼻梁,骄傲而俊美,华贵沉稳之中英气逼人。
这唇、眼、口、鼻,都如此熟悉。
熟悉到可以把压在心底的百种滋味,全部翻出来,在脑海里沸腾,情不自禁地失声叫了出来,「咏临?」
坐在那的人却全没有咏棋的激动,扬唇笑了笑,「错了,不是咏临,是我。」
听了声音,咏棋脸上骤现的惊讶兴奋,都倏然消失了。
「哦,咏善,是你。」
他怎么了?竟把他们两兄弟给搞混了。
虽然是双胞胎,但身为长子的咏棋从不会把这两个由淑妃所生,只比自己少两个时辰的弟弟给弄混。
咏临,他是个多好的弟弟啊。
聪明、好学、善良,有点儿顽皮,他——和咏善不同。
对,咏临他,没有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不像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咏善,身上总有一种让咏棋不自在的气息,眼睛偶尔闪过一道犀利的光芒,仿佛要把人从前到后刺穿一样。
「难得,你还记挂着咏临。」咏善穿着四团龙褂,脚上蹬着一双紫色锦鞋,潇洒飘逸的姿态恰如临风玉树,表情平静。
坐在高台后面,他的目光甚至可以说是无害的,从容安然地打量着咏棋。但不知为什么,咏棋却打心底里对他的打量有点畏惧。
咏棋稍稍别过脸,「咏临……他现在如何?」
「咏临嘛……呵,我今天,可不是来聊天的。」说了三个字,咏善可恨地吊住了不再往下说,居高临下地似乎把咏棋打量得满意了,转头去看张诚:「父皇派我来监审,张诚,该问什么,你就问什么吧。」
无情的语气让咏棋一怔。
兄弟们一起在宫里出生,一块读书、一块玩耍,他虽然暗地里对咏临特别溺爱了几分,但对于咏善也从来没有冷落的地方。
到了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就算不是一个母亲出来的,毕竟也该有一点情义在,怎么说话这样冷漠,连一句场面上的好话也不肯说?
自己哪里得罪了咏善?咏棋百思不得其解。
审讯厅的炉火在咏善等背后熊熊烧着,热着他们的脊梁,驱走寒意,站在另一边的阶下囚,从身体到心灵都感觉到一股惊心动魄的寒意。
张诚打开卷宗,咳嗽一声,开始问案。
「庆宗二十年三月,你是否曾擅自联络宫外大臣,意图结党?」
「没有。」
「怎会没有?三月的时候,你和陈敬等大臣会面,长谈了半个时辰,可有此事?而且还私收大臣的礼物?」
「有。」咏棋俊美的脸很苍白,凝视着前方,仿佛在出神,说话却有条不紊,徐徐道:「我是庆宗二十年被父皇册封为太子的,大臣们备礼恭贺一下,也是按照礼仪来的,并没有失礼的地方。」
「你是否教唆太监吴小三,到内事廷取各位皇子的生辰八字?」
「没有。」咏棋简单地回答,瞥了咏善一眼。
咏善一直都很沉默。
坐在远处,背影的火光让他看起来像一座雕像似的。咏棋可以察觉他的目光直盯着自己,犀利、深沉、带着让人看不懂的探索和观察,还有一些别的,令人心悸的东西……
「还敢狡辩?」张诚哼了一声,提高了声调,「太监吴小三正是在你身边伺候的人,事后已经招认,是受太子指使。你如何解释?」
「当时我是太子,伺候我的人多着呢。」虽然竭力不想惹事,但皇子的傲气还是忍不住流露了一些出来。咏棋平缓地扫了张诚一眼,「你说他招供是我指使的,但重刑之下,何供不可求?我又为什么要取兄弟们的生辰八字?」
「取生辰八字,自然是魔魇皇子们,要用邪术了。」
「我没有这么干。」咏棋冷冷应道,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张诚,「这件案子当时已经查过,证明是诬陷,连父皇也是知道的。你为什么又要翻出来问?」
说到这里,眼角往咏善处一扫,心里微微一动。
他记起来了。
当日这个案子,后来在母亲丽妃和舅舅宋楠的有心指示下,矛头转向了咏善、咏临和他们的母亲淑妃。
那一次,咏善、咏临和淑妃虽然逃过了大劫,最后澄清了冤枉。
但从小照顾咏善长大的穆嬷嬷却被刑讯致死了。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张诚道:「皇上给我的圣旨,是彻查和你有关的一切案子,这件案子……」
一直默坐着的咏善,忽然轻咳了一声:「从前的案子,暂且放下,先问别的。」
张诚愣了一下,不过见了咏善开口,当然不会驳回,恭敬地应道:「是。」
放下手里的卷宗,又重新开了一卷,清清嗓门问:「那我问你。庆宗二十年十二月,你已经被废黜,皇上施恩,封你为南林王,让你在南林好生修养读书,为什么你还要联络京城里的大臣们,私下来往,意图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