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认真听着,哪怕猜到,也很想听下去,一个字都不舍得漏掉。
他已经许久许久丶太久没有聆听过师尊的教诲了,他在修炼的路上自己摸索前进丶如入迷雾,唯有师尊曾给他指引。
「只不过,」
温知寒缓缓叹了口气,「做正确的事,原本就是艰难丶繁重的,正如修炼之途本就是坎坷辛苦的,我这个做师尊的要是怕苦怕麻烦,还怎麽有资格要求亲徒弟按时修炼丶打好基础?」
他缓缓说着,即是在说自己,也是在说沈纵。
若是说得太直白了,担心沈纵会觉得被责备了,听不进去,说得太委婉了,又担心徒儿听不明白。
人们常说,十几二十出头的小子最是骨头硬,最是喜欢和长辈对着干,温知寒没怎麽感觉过这一点,但也不敢不小心。
好在,沈纵望着他,眼底丝毫没有抗拒之色,反而点点头,
「师尊教导得是。」
「啊……」
「若是能早日离开归天崖,徒儿定当不畏艰险。」
这也太乖了。
乖得他都感觉不太真切了。
温知寒原本想着,在说出自己的身份之前,先帮忙沈纵缓解一下对围剿之事的阴影,不要对出崖这件事太紧张,便耐心说了许多。
他还准备了许多说辞,担心沈纵不愿意,担心沈纵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自己不肯面对现实,或是心态过於颓丧丶自暴自弃,悲观厌世。
结果全都没用上。
他反而有点没主意了。
诶……这麽丶这麽乖的吗?
温知寒点点头,按照脑子里的说辞,最後补充道,「为师知道,你是被冤枉的,那些人把很多莫须有的罪名栽赃给了你,此时此刻,想必真凶已经被抓住,审问了一遍了,只要我们从这儿出去,就能瞧见真相大白,徒儿你的冤屈也能洗刷乾净了。」
「……嗯。」
沈纵微微低头,不置可否,「师尊说得对……做正确的事,本就不应追求轻松快活。就像是修行之路,也是如此。
「师尊早就说过,修行之人,既已选择了这条比凡人更艰难的路,就要做好心准备,徒儿不该忘记。」
修仙是艰难的,堕魔是轻松的。
坚持原则丶救世济民是艰难的,自私自利丶只顾自己的冤屈便滥杀无辜是轻松的。
珍惜眼前丶肩负责任是艰难的,逃避现实丶沉溺苦痛一味厌世是轻松的……
只要堕魔,付出未来当做代价,变强何其容易,只要一味强调自己的委屈,见到忤逆自己的就重罚或杀之多容易。
沈纵想起最後那几年,他作为魔尊独坐高台的日子,才更加明白,在这一切轻松的终点,是无边无际的折磨。
他将那『温知寒』凌迟,又因为日日梦到师尊的音容笑貌而在噩梦中惊醒,闻不到温知寒的鲜血气味,他便彻夜难眠,勉强给那半死不活的身子吊命,又反覆梦见师尊回来了丶却回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身躯里……
他终於把一切的仇怨报净了,自己却也成了一具空壳,心魔吞噬了一切占据主导,没仇可报的他如同行尸走肉。
说来容易,却是自食恶果。
到个修真界被他这个魔尊称霸丶面目全非时,到他将师尊的一切教导都抛之脑後,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一丁点「温知寒亲传弟子」的影子後——他的师尊,在这世界上又死了一次。
他怎能忘了呢?
沈纵低垂着头,眼帘遮掩住隐隐失焦丶变得赤红的瞳孔,低声地说道,
「师尊……徒儿丶知错了。」
温知寒只是怕他不愿面对外界,没想到刚说了两句,徒儿就自责愧疚到了这种程度,立刻心疼极了。
心脏深处也是真的一阵抽痛,像是被什麽一下下刺着,让鼻头发酸。
他连忙将人拉入怀中安抚,温热手掌在单薄的後背慢慢顺着气,慌忙说道,
「没事,没关系的,师尊没有怪你,阿渊不必自责……你又不是故意的,阿渊已经很努力做得很好很好了,我都看到了,真的很好……」
「嗯……」
小小的声音在耳边发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听得温知寒心都软了,一切担忧和脾气都抛在脑後了,他生怕又把沈纵惹哭了,哄得更是没有原则,不但抱着摸着後背,还把脑袋按在自己颈窝处,揉乱了头发,
「虽然……当初我是说过,修行之人要不畏难,但光靠自己的意志也总有极限,到了这种时候,就应当多求助丶依赖一下身边的人,而不是只和自己较劲嘛。」
温知寒一边哄着,一边循循善诱,试着逗他笑,「阿渊还年轻,从今往後,可以试着多依靠依靠你师尊,为师我啊还没老呢,再让你靠个几百年不成问题。」
沈纵顺势就死死抱紧了他,动作太过亲昵,嘴唇不小心碰到了温热光滑的颈侧皮肤,陡然间便脑袋一片空白,身子也不敢动了。
他默默抿住嘴唇,小心翼翼嗅到了师尊衣领处残留的皂角香气,心虚地别开了头。
师尊待他真好。
可他要让师尊失望了……
沈纵无声地再次道歉,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缓缓松开了师尊的怀抱。
不够,当然不够,如果可以,他永远都不想放手,恨不得长在师尊的身上,可是不行。
他根本不是师尊以为的那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