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思忖了一刻,忽然道:“你下了赌局?下……下魔教赢?”
丁曦眼里闪出狡黠的光,凑近些道:“看现在阵仗,若是各大门派联手对付魔教,显然是赢面大些,魔教若输了,自然普天同庆。要是我们这些门派输了……嘿嘿,小爷发笔大财。”紫袖满脸木然,如听天书。丁曦见没能遇上知音,惋惜地“哎”了一声道:“你一瞧就不懂,我给你讲讲:下注呢,最要紧有胆量。以小博大,赌注可以小,胆气不能小。”
紫袖奋力解着他的话,不明白为甚么这样大的胆气,他却形同乞丐。丁曦见他打量自己,也朝身上看了一眼,又把脸一挂两尺长,骂道:“就是他大爷的庄家,卷着钱跑了,还被我们卫掌门知道了!祭出门规,关住我要打,我拆出裤腰带里缝着的金馃子买通了看守的师弟,才跑出来了。甚么都来不及带!”又詈骂不绝,骂得累了,再盛半碗汤喝。
紫袖见他终于住了嘴,便劝道:“那就别赌了。”丁曦道:“小赌怡情,兄弟我就是爱这一口。这回是遇着不地道的,才倒了霉。”紫袖问:“你赌了多少?”丁曦轻描淡写地说:“二百两。”
“二百……!!!”紫袖失声喊了出来,丁曦立即伸出手来捂他的嘴。紫袖瞥见那只脏手,吓得自行将嘴闭紧了,向后一撤,连着凳子挪出半尺来远。丁曦落了空,见他不再发喊,也悻悻就坐,只朝他“嘘”地一声。紫袖此刻暗自猜测,景行门的师长知道他作为,必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不禁问道:“你刚不还说,以小博大,赌注可以小,胆气不能小?你这赌注也忒大了些罢?”
丁曦又解释道:“那是上半句,还有下半句呢:胆气越大,赌注就要更大!”
紫袖呆呆看着这位丁师弟,听着他的宏篇大论,万分佩服。等心中的惊讶退去,又问:“你从景行门摸到这里来的?”丁曦的面色严肃起来,低声道:“不是,景行门欲讨伐魔教,几个门派约在赤土州碰面。我半路逃出来的。”紫袖听了大惊,只不知这地点是那些门派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特意选定的。如果是后者,展画屏过不多久便要被围攻了。
景行门在西北,按照丁曦所言,他能来赤土州,门下大队人马自然也不会太远。紫袖不好直接向丁曦问行进路线,只想快些离去,便问道:“你当下有何打算?”丁曦手里的汤匙落在碗中,垂下脸道:“自然是想回流泉山去。我好歹也在那里学了几年艺,高师兄又待我不错,我就这样跑了,也连累了师弟。可……唉,别提了。”
他声音越说越低,紫袖看着他不甘又沮丧的脸,料想他是缺盘缠,便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塞进他手指扣起的空隙中,说道:“想回就回去罢,就是别再赌了。你师父说不定也想你呢。”丁曦手指碰着那块银子,浑身一震,抬头激动地说:“殷大哥!你……你真是古道热肠。叫我……唉!”又低下头去抹眼睛。
紫袖看他情绪都写在脸上,十分好懂,暗自好笑,便道:“可够么?”丁曦握着银子,略一犹豫,又红了脸,给他推回来道:“远水不解近渴。殷大哥,你的心意我领了,你不要再管我了。”说着朝外张望起来。
紫袖心下起疑,问道:“你在躲谁?”丁曦哭丧着脸道:“实话说罢,我欠了旁人的钱,被债主一路追着到这里,才会这样狼狈。”紫袖道:“你欠了多少?”丁曦道:“二十两银子。我当时下注钱还差点儿,跟他借的。这次可记得了,我以后再也不赌了!”
紫袖犹豫了一刻,摸出一件东西,塞在丁曦手中,压低声音道:“快去还了,再多真没有了。”丁曦掌中沉甸甸,张开手指缝一瞧,见是一小块金锭,登时喜形于色,连连点头道:“多谢殷大哥!我去去就来!”说着飞也似跑出门去,门外果然有一人迎上来,二人说了两句,并肩走了。
紫袖看丁曦举止,见他功力平平,当下既不放心他,也不放心自己的钱,拿起剑跟了上去。他跟着二人转进一条小巷,进了一家布庄,却不见几个顾客;转了半圈,眼见有人径直穿过店堂,进了后头小门,便也过去。后院另有一间大屋,他一步迈进厚重的木门,才见里头满屋子人,推牌九,掷骰子,虽未斗鸡赛马,尽皆喝雉呼卢,或笑逐颜开,或满脸怒色:竟是一个赌场。
他推开迎上来招呼的伙计,看了一遭,高高矮矮站着的人里,并未瞧见丁曦,想是自己看错了,便出了布庄去。待要走时,心里又放不下,在外头等了一盏茶时分,依旧不见丁曦踪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金子就这样在眼皮底下被骗走,又重新进了后院。刚走到门口,只听丁曦哈哈大笑,拉着他那债主,从屋里正朝外跑;见了紫袖也不慌张,反而一脸喜色,朝他窜上来。
后头有人追着出来叫道:“你别走!你给我站住!”说着便举起甚么砸了出来。
紫袖正要上前,只见丁曦将一个布包朝他手中一塞,右手飞速探进怀里,摸出几件细小物事,手指屈伸如同水藻,将之掷出,与后头掷来之物撞个正着。只听噗噗连响,两只精工缝制的布鞋便落在地下,上头嵌着几枚小小骰子,像是水晶刻的,太阳一照,光华流转。丁曦手里还握着两三枚,在那里稀里哗啦地把玩,细瘦五指耍得花巧迭出,朝那人道:“愿赌服输,输不起别来!”那人被他阻住,一时不敢上前,只停在原地跳起来痛骂。
紫袖被他几枚骰子晃得眼晕,掂着手里的布包,拉住丁曦问:“你没骗人家钱罢?哪来这么多?”
这时赌场的人忙忙赶来,将那扔鞋之人拖了回去。丁曦朝紫袖咧嘴一笑道:“国士无双登金榜,九莲宝灯照前程——凭运气赢把大的,就都回来了。殷大哥,你兄弟我虽好赌,却也算见得多了,绝不耍下流手段。”说着将布包拿来,掏出几块金银揣起,剩下一包都递给债主,叫他自去了。
丁曦满脸得色,引着紫袖走出布庄,到了僻静处,取出一块大些的金锭子给了他道:“拿着,连本带利,不短了你的。”紫袖也不客气,收好方道:“你说欠人家二十两,怎么一包都给他了?”丁曦笑道:“我下注的二百两,其实都是借的。”见紫袖变了脸色,忙道,“多亏你借我本钱!我早说过,小爷有运气赢,就是缺本钱,他们都不信。”
紫袖此刻已十分心累,便要同他作别,催他快回山去。丁曦道:“现如今有了本钱,腰杆就硬了。此刻欠债的翻身变了债主,我这便要去找那缺德庄家讨债,咱们就此别过。”紫袖刚要走,忽然想起甚么,问他道:“赌场当中,可有人抵押实物?”丁曦说:“怎么没有?珍珠宝贝,哪里都常见,只是难免折价,不划算。”紫袖又问:“可有字画一类做质押的?”丁曦道:“有啊,也看是甚么,有的人家看不上——殷大哥有字画要换钱么?”
紫袖心道:若是如此,兴许也有人偷盗了《十贤图》,到一些见不得光的场所销赃。便问丁曦道:“《十贤图》那样的,能押多少钱?”
丁曦当即哂笑道:“一两银子也不值。你是说大般若寺那张罢?既有名气,又不好看,还是庙里的东西,没人敢拿,罪业大了去了。好赌之人都讲究手气,那幅画实在有些……”又神秘地凑近些道,“别说是仿的,就算真的,十有八九也被人请出来。你若有门路,找找旁的处所,赌场走不通。”
这时巷口熙熙攘攘传来一阵喧扰,丁曦一张望,忽然变了脸色,待看清些,才松了口气道:“讨伐魔教的想是已到了,万一我师父来了可怎么办?我得早些走。”紫袖听他复又提起此事,忙问:“讨伐魔教,为何到这里来?魔教当真在此处么?”丁曦道:“也不知谁说的,说魔教老巢大概就在这里,许多人不相信,却也有信了的,竟都聚过来了。”说着便匆匆告辞,溜之大吉。
紫袖方才也已瞧过,路过的人虽不少,却多是散兵游勇,不见大些的帮派;若照丁曦所言,景行门兴许也会来。一旦人手多了,掘地三尺,谁又能保证魔教安然无恙?
他打定主意,便追着方才那帮人,独自向海边行去。
那些人走得并不快,紫袖轻易便赶上了,眼见他们一路向东,方向虽与自己当时跟踪花有尽的路径不同,却大抵也是朝向海边。他赶在头里,埋伏着仔细打量,竟然发现那群人中,有几个颇为眼熟。
不,不止眼熟。
“吴大哥……”他心中默念着。吴锦一带着五龙观的人,走在队伍最前,人群里还夹着昏昏欲睡的吴锦三。其余众人约有二三十,也都不是名门大派的子弟,有些脚下还拖拖拉拉,显然武艺并不高明。紫袖冷眼看着,想想花有尽那等手段,这些人无需找到魔教大本营,只要路遇一个,哪怕是曹无穷,都势必白白送死。
眼看到得一片山岭,他登上高处瞭望一番,见此地山势险峻,唯有当中一片树林,是过此山必经之路,当下计议已定,奔到林前,守在了那里。
过了半拉时辰,吴锦一等人才抵达。只听吴锦一止住众人,在十数丈外开口道:“前方英雄,何故拦路?若有甚么说法,还请报上万儿来。”
紫袖抱着剑,背对众人,正盘腿坐在林前空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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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曦说的“国士无双登金榜,九莲宝灯照前程”,当然不是古话了,这里借来给他讲讲。
“国士无双”(十三幺)和“九莲宝灯”,都是麻将的牌型,和牌的话赢得比较多,在国标麻将里都是88番。
有木有朋友和过十三幺啊?
展画屏(鄙夷):一个作者,忽然问起这个来,大抵是疯了?
紫袖(微笑):大概想借用“国士无双”和“九莲宝灯”,祝大家登金榜、发大财罢。2021第一更。
2020年,在世界的巨大变化里,
我和诸位相遇,紫袖和展画屏重逢。
希望新一年也能相伴同行。
再次感谢诸位的收藏海星留言打赏。
祝各位读者朋友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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