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潮退去,流矢渐停,城墙上神经紧绷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邱莹攥着的手倏然松开,头盔下的额角早布满了汗珠。
好在幸不辱命。
确定十三部落已经撤兵并没杀个回马枪後她才撤下了其他的士兵,就留了两队人马轮流放哨警惕随时可能杀回来的十三部落人马。
偏厅里,萧子衿身上的银甲已经卸下,露出肿胀的左肩。
军医拎着药箱在桌上放下,仔细看了看他的肩膀,又上手动了动,萧子衿疼得脸色发白,後背的衣服都因为冷汗贴在了背脊上。
「骨裂了。」军医叹气,「若是不想留後遗症王爷你小半年里最好都别用这只手。」
然而他也清楚如今的战况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却谈何容易,十三部落就在穗州城外虎视眈眈,刚丢了荆州,如今穗州也是朝不保夕,去哪找功夫给萧子衿休养生息。
「我先给王爷你把骨头固定好,也打个石膏。」
萧子衿一抬右手示意他不用:「不必了,固定着不大方便活动,你去看看其他受伤的将士。」
刚进来的邱莹听到这话柳眉倒竖:「王爷你疼糊涂了?」
季远之也不赞同地挂下了脸,语气一沉:「阿楠。」
夹在中间难做人的军医:「……」
他其实也有些生气萧子衿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儿——当医者的多少都有一颗仁心,最怕碰到萧子衿这种油盐不进的患者。
可他也知道对方身上担子确实重,要考虑的确实比他多。
萧子衿坚持地一摆手,示意他下去不用听邱莹的,又握住了季远之的手,虽然什麽也没说却让季远之安静了下来。
军医不情不愿地收拾药箱,走之前从药箱里拿了个麻沸散出来。
「若是实在疼痛难忍,王爷你就吃点,至少……多少能好过些。」
萧子衿颔首:「多谢。」
军医叹口气单肩挎着药箱走了。
萧子衿没理会邱莹不赞同的目光,伸手把左肩外衣拉上,随口问她:「目前能用的人还有多少?」
萧子衿平常好说话,真遇到事儿的时候就是个谁也劝不动的犟种,邱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三两步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也发愁:「可用的没多少,荆州城破那会儿有三队为了给荆州城百姓留下撤退时间牺牲了,方才虽然没让十三部落破开穗州大门,但零零总总的伤亡也不少,就是还没来得及统计,我已经让人去算了。啧,今年十三部落怎麽和疯了一样,我看他们一点退路都没给自己留。」
往年十三部落也经常打过来,但基本都走的打一阵跑一阵的路子,不多纠缠,今年像是中了邪,邱莹还是第一次见他们这麽拼的架势。
萧子衿却不意外,在岭东看到大汛期提早结束的时候他就猜到今年势必有一场硬仗了。
「他们的旱期今年来得太早,」季远之道,「应当是还没准备好充足的过冬物资,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
况且元国这两年江河日下,确实不大能成他们的威胁,此时来犯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邱莹了然,啐了一口:「废物的小皇帝,成事不足败事有馀。」
萧子衿右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思考道:「天渐渐冷了,後面他们的攻势还会越来越急,此次十三部落倾全族之力,光靠我们不够。」
「那怎麽办?王爷你可别说让鄢都那群少爷兵过来,那群玩意要是见到血跑得能比着了尾巴毛的兔子还快。」
季远之似有预料,他对上萧子衿看向他的双眼,不赞同地蹙眉。
「远之,我需要你帮我去北境找方诗。」萧子衿道。
北境方家军的名声邱莹自然听过。
方家军大庆时候就手握一方兵权,当时的庆王还没来得及狡兔死走狗烹方家军就被陈彤策反,不光没发兵阻拦起义的元武帝,还暗中给开了不少小後门,一直到数年前的陈家之祸,两方才暗中撕破了脸。
方家深觉元武帝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并非明君,此後连进宫述职都能免则免。
要是换了他人,元武帝还能快刀斩乱麻直接赐死,可方家手握北境三州兵权,元武帝一时也动他不得。
这种僵持不下的局面一直持续到萧子衿回宫,这才破了冰。
而如今的情况确实是只有方家军是最优选了。
鄢都少爷兵就不用考虑,那是一点指望不上,一群软脚蟹估计这辈子都没真的上过战场,五个都不够给十三部落的凑一盘菜。西南守军和东南守军离得太远,且两边这两年也各有心思,谁也不清楚到时候是来帮忙的还是来背後捅刀子的,方家军离得近,又同萧子衿有交情,无论怎麽想都是上上选。
「我同方诗只有一面之缘,哪怕是需要求援,也应该是你去。」季远之低声道,「你就这麽希望我离开吗,阿楠?」
邱莹没听见他後半句话,也跟着应和地一拍桌子:「对啊,王爷你去才对吧,方家也不知道他是谁啊。」
萧子衿沉默片刻,他选择季远之去求援固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方诗知道他俩的旧事,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确实有一些无关战事的私心在其中。
战场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他无法保证对方绝对的安全,却又希望对方能够安全。
「两军交战,主将擅离职守是大忌。」萧子衿将一只挂在胸口防止丢失的双凤玉佩的另一半拿出,塞到季远之手心,「待你回来,再重新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