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这场盛大的婚礼一直办到了深夜,小夫妻俩人招呼完最后一拨客人以后也面色酡红,他俩牵着手,互相搀扶着走在回家的路上。
“向前进、向前进、朝着胜利的方向……”高平搂着林芳芳,竟然罕见的开口唱了起来,歌声洪亮。
林芳芳也十分快活,拉着高平的手,领着他在街上跳起了交谊舞。
“我们的道路洒满阳光,我们的歌声传四方——”
高平的声音久久的回响在林城的街道上。
红白囍事
红灯笼、红挂饰、红床单、红被褥。
崭新的红木镜、喜结良缘的窗花,还有新郎新娘头上红红的的炮竹碎屑。
这间房子的一切都红红的,充满着新婚的喜气。
林芳芳坐在床上,高平体贴的为林芳芳脱下高跟鞋:“这么高的鞋,累坏了吧。”说着就去端热水替她洗脚。
林芳芳解下胸前的红胸花,放在床头那盘装着“早、生、贵、子”的四联木托盘上:“咱爸妈准备的还挺周到……”
高平从卫生间伸出头看了看她,笑着说:“嗨!他们就讲究这个!讨个好彩头嘛!明天一早可不能睡懒觉啊,老家亲戚还要来家里看看新娘子呢!”
林芳芳害羞的笑着,脸简直和瓜果盘侧面贴着的几朵剪纸小红花一样红,她笑着笑着突然愣住了,手停顿在空中。
那一片几乎统一的大红色中,有着一小条儿刺目的白。
装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托盘下面,垫着一块精纺的雪白毛巾,叠的板板整整的,在被子与托盘之间露出一线天。
那条小毛巾有着像白纸一样死板的白,此时此刻出现在这,有股刻意的味道。她回过头,又重新变得灰暗了。
“来喽!老婆大人,小的伺候您洗脚吧!”高平乐呵呵的两下挽起了西装的袖子,蹲下身子,把林芳芳的脚浸在脸盆中的温水里。
温度刚刚好,不冷也不烫,搪瓷盆底部的一对火红的兰寿金鱼像活了一样,随着水波晃动晃动,在印花的水草之间游。高平从香皂盒里取出红色的香皂,认真的为她涂抹揉搓,几块泡沫掉在金鱼的嘴巴上,日光灯赋予它们五彩的光芒。
她的眼睛溺在热乎乎的水汽里,睫毛湿湿的。
“……”林芳芳特别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嘴巴却像被强力胶黏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
高平从怀里抽来一条擦脚毛巾,仔细的帮芳芳擦干了脚,又帮她盖好了被子。
“等我一会,我去冲个凉。”一个滚烫的吻印在了林芳芳的脑门上,她闻到高平口腔里传来浑浊的酒气。
高平早已急不可耐,一溜烟进了淋浴间,很快就传出哗啦哗啦的水声。
恐惧、焦虑、惶恐。林芳芳终于压抑不住了,她用被角遮住脸啜泣了起来,这种心情,比那天被捆绑成东坡肉的感觉还要屈辱上十倍。
是娇艳欲滴的新过门小媳妇,同时也是案板上的一块肉。
那个令她恐惧的时刻很快到来了。高平围着浴巾走了过来,按下了日光灯的开关,像野兽一样冲她扑了过来。
林芳芳觉得自己活像被夜猫衔住脖子的小鸭、被林中虎追逐的野兔、被蚂蚁群撕扯啃噬的残骸,每一寸血肉都被吃干抹净,虽生犹死。
——
“新婚快乐!大吉大利!”大清早一群兴冲冲来他们新房子做客的亲戚,进了门,却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高平铁青着脸,林芳芳跪坐在沙发上,低头啜泣着,头发乱乱的,嘴唇咬破了,肿起一块水泡。
“这是干啥?小两口刚结婚就吵起架了?”高平的母亲一脸堆笑,凑过去替林芳芳梳理头发,“咋不收拾收拾,弄得这么心疼人的……”
“你自己问她!”高平大手一甩,摔门进了卧室。
林芳芳眼前,婆婆的笑容凝固了,她陪着笑招呼着过来的亲戚朋友们先回去,以保留最后的一丝体面。
“丫头,咋回事?”一张担心的脸凑到了她的面前。
林芳芳也不说话,只是咬着嘴巴哭。
“像高平呢,他也不是个暴脾气的人,你们有啥事说开了才好,今天才结婚第一天就闹的这么难看……”高平的母亲继续耐心的劝解着,可是架不住林芳芳像块木头,她叹了口气,转而去敲儿子的房门。
“高平,你出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出来说清楚啊!”高平母亲一脸担心的去旋卧室的门把手。
啪嗒——一个圆球掉了下来,门上出现了一个洞。很明显门把手被高平刚才那一下子摔坏了。
高平母亲叹了口气,还是踏了进去,并且不忘把门顺手带上。
从那个小洞中,林芳芳窥见了母子二人复杂的神情。
很长时间后,房间里变得安静。从卧室出来的高平母亲也同样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两人的新房。
混杂着泪水和鼻涕,这,就是林芳芳新婚的第一天。
——
可是那天过后,高平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恢复了两人恋爱时的温柔体贴。
白天他有时会起兴致,带她去裁缝铺或是百货商店买一身漂亮的花裙子,然后去国营饭店点几个好菜,两人就和新婚不久的腻乎小夫妻没什么两样。
林芳芳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心底发毛,一阵一阵的泛起恶寒。
但是她并不愿意在街坊四邻、同事朋友面前失去自己维持许久的体面,依旧辛苦支撑着,她的倩影像只花蝴蝶一样翩翩的在林城的街道上出现。
白天总是溜走的很轻易,每每到了夜晚,她的苦头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