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搭在膝上,拘谨的聆听着挂钟啪嗒啪嗒的响动声,等待着、等待着。
直到一个眼角刻着深痕,鼻子深深下勾,鬓角染着一丝花白,长得活像一只秃鹰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他勾勾手,她抬起头,他点了点头,她跟着他走。
走廊、电梯、走廊、房门。
他在床头柜上放了厚厚一沓红票子。
她乖顺的帮男人更衣脱鞋,男人斜睨着,一下把一只袜子踢到她肩上。
她被五花大绑成了一块晶莹的东坡肉。
她笑了,她终于拿到钱了,厚厚一沓,一百张,每张都摸起来凹凸分明,滑溜溜的,水印一动时、金灿灿的,她用一块布把它包了起来。
天还没亮透,她就捧着那叠钱往医院赶。
小腹坠坠的疼痛,有种撕裂之感,身上淤结的红痕也沁着阵阵钝痛,她忍着,她上了最早一班公车,她来到了医院。
楠楠,你等着,姐姐给你买最好的药吃。
几百一盒的进口药,姐姐现在也能买得起啦。
楠楠,等你好点了就又能回学校了,你不是说,要和淼淼、鹏飞、小华他们在新学校大大的操场上打球么,楠楠。
她加快了步伐,眼中重燃起了希望之光,生机之火。
可是她还没到楠楠的病房,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了哭声。
她不顾一切的闯进了那间病房,却发现哭声就在自己身边。
“楠楠凌晨的时候,走了……”她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她一个字也不敢相信。
她疯了一样的冲到了护士站,掏出怀里那叠钞票,用力的推到那位值班护士的胸口:“买药,504的林楠,给他送那个最贵的进口药!要快!”
“您节哀,进口药也不是天丹神药,现在也是没有用的……”小护士又把钱还给她。
“为什么,为什么不收!我要给楠楠买最好的药啊!”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把地上的钱又一张一张的捡了起来,揣进胸前的口袋里。
她的心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连痛苦也没有了。
在大路上
为弟弟操办完后事之后,厂里考虑到她的心情,主动提出给林芳芳放几天假,可是她拒绝了,安顿好父母以后,马上又回到食堂上班。
身上依旧是她平时穿的那套衣服,洗的白白的,散发出一股洗衣粉的香气,头发也梳的光溜溜的,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还在发尾抹上了茉莉头油。
食堂的同事们惊奇地发现,她是如此迅速的走了出来,甚至都不需要他们的宽解和劝慰。
她是一片经过了山火的丛林,第一年冬悉数变成了焦黑的荒芜,可是在第二年又顽强的挺了过来,那些幸存的树又争抢着、轮番抽出了嫩绿色的芽尖。
一开始她经常一个人备菜、炒菜、收拾,整天的一言不发,同事们也怕刺激到她,只是偶尔和她聊些菜场小菜、油盐酱醋之类的内容,浅谈辄止。
慢慢的,在食堂的大姐大婶们家长里短的谈老公孩子的八卦时,她坐在旁边,甚至也会微笑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而林芳芳也变得不再灰暗。
所有人都觉得她好起来了。
这一年的春节,林芳芳被同事大姐们拉去一起逛春节花展。
林城每年的年根都会举办花展,至少提前一个月就布置好温室,郁金香、杜鹃、蝴蝶兰、洋海棠、金橘……一盆盆平时少见的花卉苗木都搬进去,香喷喷、热热闹闹的。
只有本地人才知道,冰雪肃杀、白皑皑的大地上,还有一个这样的小小角落,用心窖藏着一室的春光。
而且又不收门票,在商店几乎全体关门的新年伊始,这里绝对算是一个最好的去处,男男女女大人小孩,人人都爱花、爱美。
林芳芳穿了条新做的金丝绒的红裙,几乎长到脚背,正好盖住了里面的棉裤,外面套着长至及膝的米白色羽绒服,浅浅的抿了口红,看起来清纯动人。
温室里的温度很明显比外面高出许多,她棉鞋上踩上的雪迅速地融化了,和着温室地面上的那层薄土面子,流了一地黑汤。
林芳芳感到有些尴尬,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袜子也一股冰冰的感觉,十分难受。
这时,一个带着口罩的高个子男人,快步向她走来,那男人从夹克衫内层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餐巾纸,铺在地上,并示意她踩在上面。
林芳芳在那层纸上面跺掉了鞋底的泥,正准备捡起,那男人却又低下身子,小心的把那几张餐巾纸划到一起,包好了丢掉,巧妙地化解了她的窘迫。
“谢谢啊。”林芳芳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的。”那男人看了看她周围,又问,“你一个人来看花展吗?”
“啊……我和同事一起来的……”林芳芳眼神在附近扫了一圈,人群中并没找到周大姐她们一行人,“她们不知道挤哪去了,找不着了。”
那男人十分绅士的向她发出邀请:“我叫高平,正好我也是一个人,一起逛逛?”
林芳芳并没有特别想和这个勉强算是刚认识的陌生男人一起,但是他看起来人挺正派的,并且也没有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她只得说出:“好。”
两人慢慢的在花展的一间间温室中穿行着,铁树金黄的芒针,整屋色彩缤纷的杜鹃花,香气浓郁的各色兰花,两人到了花展最深处的场子,那里布设着小桥流水的微景观,还用鲜切花做了很多造型花篮,花团锦簇的,供游客拍照。
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小水池里,还浮着几只小黄豆似的小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