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光闪闪的酒杯碰在了一起:“敬合金厂大家庭!”
卢刚一一和厂里的职工们握手,餐桌上的人纷纷客套起来,脑筋灵活些的人已经在向这位将来的二把手暗暗表示忠心了。
最后和李建军握手的时候,卢刚面带笑容,手上明显的微微用了点力气,李建军的手微微发白,他也回以微笑,以及加大了手劲儿。
两人较着劲似的握了几秒钟,众人不明就里,桌上的气氛平添了几丝尴尬。
这时菜也上的差不多了,大家连忙互相推让着吃了起来,杯盘碗盏间,李建军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个卢刚。
卢刚似乎对这种社交应对自如,不久后就和厂里的模范们打成一片,而且这人见多识广,就连小刘近期在厂报上发表的酸诗也有所了解,可见是有备而来。
这时候李建军还完全没有把卢刚和那个神秘的卢哥联系到一起,登上火车的时候,他揉了揉猛跳的左眼皮,努力告诉自己这些只是因为敏感过头了产生的错觉。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随着时间而消失,而是随着两人之间接触的次数变多而逐渐变深,且愈演愈烈。
那时候公费出差,为了体现着领导干部们勤俭节约的好传统,一般都是购买绿皮火车硬座,稍微远点的距离才会升级成硬卧。
加上为了节省一宿招待所的费用,一般是选择坐夜里的火车,几个人聊聊天唠唠嗑,再眯一会,基本上天亮的时候就到地方了,经济又不算特别累人,是不错的选择。
合金厂出差小队也是这样的标准配置,此时,他们已经上车一段时间了,绿皮车一贯的有些颠簸,大家也聊了半天,都十分疲惫。
年纪稍大的崔主任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最年轻的小刘文书用手臂支撑着下巴,也打着瞌睡,摇摇欲坠。
这些人中,只有李建军和卢刚还清醒着。
卢刚似乎完全不累,先是一直低着头,在桌板上摆弄着自己手腕上的机械表,然后又掏出一个橘子,不紧不慢的剥了皮,然后一根一根的剥着橘子上的白丝。
李建军向后靠在座椅靠背上,轻闭着眼睛,表面上看起来和旁边的人毫无区别,但是他始终保持着警惕,关注着卢刚的一举一动。
在他的观察之下,卢刚也并没有做什么意外的事情,但是李建军的感觉却越来越不舒服了。尤其是卢刚用他那双阴鸷的双眼向窗外看去的时候。
火车车窗外的天早就黑透了,玻璃上反射出卢刚的脸,李建军总觉得自己被那种锐利的目光盯着,这是一种持久的抗衡。
夜深了,车厢里的声音也逐渐平息,除了旅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和一成不变的火车的哐啷声,深夜的密闭空间里很容易产生这种时间凝滞的感觉。
卢刚不紧不慢的吃完了橘子,才像一只慵懒的黑猫那样伸了个懒腰,趴在桌板的边缘上。
李建军内心的紧张感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他不禁回想起了山上小院子里的那几个人的对话。
“这帮小子整这些货也不少。”
“过一阵就运出去卖了,又挣不少,一本万利啊。”
“那可不,这生意也不是谁都能干的。”
……
不是谁都能干的?这是什么意思?
李建军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再联想到今天的对话,金厂长的妹夫,而且也姓卢。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看来自从见到这个人以来,一切的不安都有迹可循。
这位卢刚,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卢哥?
虽然终于找到了这位神秘卢哥的真实身份,但是对于他来的目的依旧一头雾水。
关于这个卢刚,还有太多的未解之谜。
两厂之间的交流会如期举行。
春城汽车厂建厂时间早,厂里的配套建筑也更加全面,比较隆重的会议就直接在礼堂举行,提前布置了一些大红花,桌子上还用红绒布铺上了,十分正式。
相比之下会议的内容安排就没有那么精心了。
开场白大致上就是宣扬一下两厂的大好形势,以及反复强调合作关系的重要,总之就是把两个厂里所有日常会议都会说的那一套,结合到一起重组后输出一遍。
台下的所有人都一丝不苟的听着,一副受到很大鼓舞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劳动模范们的报告,这一阶段甚至比开场白还要无趣,崔主任讲述自己前半生对合金厂的奉献时,似乎不太合身的裤子一直往下滑,他只好一只手攥着裤腰,另一只手捏着演讲稿,以一种局促而滑稽的姿势继续激情昂扬的念着。
看着崔主任斑白的头顶,李建军感到了一阵复杂的滋味。
劳动模范们轮流做了报告后,金厂长和卢刚在掌声中上了台。
卢刚那种格格不入的气质,让台下瞬间开始窃窃私语。
金厂长依旧是那种官腔十足的语气,那是他常年累月形成的讲话习惯。
他的说辞和昨天无异,向春城汽车厂的干部以及台下的职工们介绍了他的妹夫卢刚,一贯低调的金厂长如此大张旗鼓的介绍一个新人,大伙都感到十分意外,卢刚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收获了成堆的敬意。
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就是这场会议最好的闭幕仪式,春城汽车厂的厂长和卢刚握手时,台下热烈的掌声似乎也被定格在了那张两人的合影中。
绿皮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是一行人返回林城的伴奏。
李建军惴惴不安的心情很快得到了印证,就在他又重新踏回林城的土地的时候,一场潜藏已久的阴霾也逐渐向他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