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空,桃花如绯。
夜晚的露水在枝头轻颤,一路晶莹地滚下,忽而撞碎在阶前。
通天依旧站在窗牖之前,任凭清凉的晚风拂面而来,又微微仰起首,望着那宁静的夜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窗沿,手指微微撑着下颌,仿佛沉浸在思索之中。
他望着女娲遥遥朝他挥手,眼眸中含着浅浅的笑意,吹熄了桌旁的灯盏;又见伏羲眉头轻蹙,手里捧着一卷玉简,以口型暗示他“好好滚去睡觉,有病要早治,别天天给我一副放弃治疗的模样”。
少年便又笑了起来,眉眼灼灼,一如他身旁被夜色浸染得透彻的桃花,仍然在艳丽夺目地盛放。
伏羲瞧了半眼,下意识又沉沉地叹息一声,放下书册,无奈地抚了抚额头,转而思考起明天该给他的病友来点什么苦药,还是说……勉为其难地,饶了他这一回?
想不到半会儿,他又轻轻勾起唇角,望着天上明月,露出个轻淡的笑容:“上清啊……”倒真是个有趣的人。
他妹妹对通天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作为兄长的他,又岂会没有这般同样令神魂恍惚,近乎叹息的感觉呢?
知交故友,今在何方?
巴山夜雨,当是归时。
伏羲抬手敛了敛衣袖,执起笔来在桌上书写下几行神文,又淡淡地瞥过眼去,望着那幽幽苍天,随风往事。
夜色愈沉,最后一点星星也消散在天幕之上。友人们挨个关好了门窗,期待着明日的再见。同样的明日里,还有师尊的承诺,仿佛连那汤药苦涩难言的滋味,都变得能够入口许多。
多好啊。
眉眼隽永,一如初见之时的少年低眸浅笑,手指轻轻搭上青萍剑的剑身,缓声慢语:“却不知如此大好时光,罗睺道友特意来寻通天,所为何事呢?”
夜间的风忽而寂然低沉下去,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存在张开了巨口,将之吞噬殆尽。
晚风携来的露水再度从枝头缓缓坠入,又在下一个瞬间,被足履轻轻踩踏而过。脆弱的桃花花瓣被碾碎成冰凉的模样,支离破碎地零落一地。
通天淡淡地望着俊美无俦的魔踏着满地凋零的花瓣而来,眼眸间的恶意清晰至极,转而化为一个肆意妄为的笑容。
口中说的却是:“通天道友,在下自从与道友分手之后,对道友是日思夜想,旦夕难忘,故而不远万里,特来与道友一见。”
“却不知道友,是否想念罗睺呢?”
话至末端,罗睺抬起首来,遥遥望着阁楼之上的青衣少年,眼眸中的深色沉浮不定,面上倒是颇为期待的模样。
通天沉吟了片刻,真诚开口:“罗睺道友竟是如此思念贫道吗?可是说实话,我并不是十分期待与道友的会面呢。”
“通天这般言语,可是忘记了与在下共度的那十几个日日夜夜?”罗睺微微垂眸,眉头轻轻蹙起,仿佛受伤一般捧着心口,朝他投来深幽的目光。
通天仍旧倚靠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拨动着青萍剑上的剑穗,闻言微微挑起眉梢,唇边笑意盈盈,以同样的句式回敬道:“罗睺此言,可是在指责通天……始乱终弃?”
罗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在下可是将整颗心都落在了通天身上,难不成,通天竟然是一点也不在乎吗?”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之间当真发生了什么似的。
通天垂眸一笑,眸光疏离几分,却仍是带着笑意慢声道:“通天怎会不在乎呢?有幸能与罗睺相逢于天地所赠的一场大雨之中,通天甚是感怀,未敢忘却。”
“只可惜……”少年的声音淡了下去,似有无限怅然油然而生。
罗睺微微挑起眉梢,若有所思地接了下去:“只可惜?”
通天掩着心口,长长一叹,纤长的眉睫微微颤着落下:“道不同,不相为谋。”
罗睺的笑容似是冷了片刻,启唇欲言,却见通天又自顾自地演了下去。
原先烂漫的眉眼中染上几分红尘愁绪,高坐云端不染尘埃的仙人也涉了凡尘。他就这样站在阁楼旁,遥遥望着罗睺,好似有诸般哀戚之情,尽皆藏于眸中。
黑发红眸的魔一个恍惚,竟有刹那的错觉,仿佛他当真是个来质问恋人是否负心的男子。
“道魔相争,殊途不归。罗睺,纵使我思你念你,又能如何?”通天望着他,悠悠一叹,皆是道不尽的苦与恨。
罗睺仰首瞧他,眼眸微微翕动:“通天自然可与罗睺一道离去。”
“那我父一世之清名,岂不是毁于一旦?”
通天不去看他,只静静地凝望着天上那轮孤月,一袭广袖长袍,被风吹得鼓起,几乎翩然而去:“我父为洪荒鞠躬尽瘁,几乎倾尽所有,我又岂能为一己私欲,置他于不仁不义之境地?此非为人子女当做之事。”
罗睺沉默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凉薄的面容在朦胧的夜色之下,颇显出几分柔和,道出的话语乍然听去,竟也有三分深情:“那我呢?你为了旁人,便要放弃我了吗?”
“通天,你又如何忍心?”
通天便又抬了眼,目光一寸一寸谨慎地描摹过他的模样,手上则是一刻都没离开过青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