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说话的时候,周伟霆可不是在旁边老实听着的,他一直在那边儿不甘示弱地嚷嚷“制造杂音”,恨不能他妈说一句他就马上反驳一句,根本不听人说上来就大吵!
全靠着他妈气上头了扯脖子喊声音比他更高、大嗓门语速快一顿抢着输出,才好歹将话囫囵着说了出来,程砚初这才在这仿佛两个人对吵、一声更比一声高的简直混乱的过程中,勉强听清了这些话。
“你成天的这不满那不满、这挑理那挑理,一言不合你就炸翻了天,一说你你就耍赖犯浑满嘴歪歪话,不容人说句话啊,你一个劲儿地突突突堵人拿话噎人!”
“我说一个字你打断我说一个字你打断我,漫天的都是你嚷嚷!你今天又来劲了,你要说道是吧那你就得容我说话!咱今天就好好掰扯掰扯!”
“你又说你弟没挨过鞭子没罚过跪、就把你往死里揍,你为啥挨你爸那些揍,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甭又说什么谁家小小子不皮不淘气那些个歪歪话了,你那皮你那无法无天、你那上天入地没完没了闯祸的劲儿,全村的小小子加起来淘得过你?闯祸闯得过你?”
“你不是今天朝人家院里扔大石头、把人家窗玻璃砸得稀巴烂,就是明天要毒死人家狂吠的狗,翻墙进去撒耗子药好悬没毒着人家孩子,被人当场拿个正着!”
“人家来咱家坐地上就破口大骂,骂咱家十八辈子祖宗,全家人都得当乌龟王八听人家骂、还得赔人家钱,不都是你干的?”
“刚消停没两天,你又跟别人家小小子打架了,把人脑袋砸破了,鲜血横流!我跟你爸地里正插秧呢,踩着满脚泥陪人家全家上医院!”
“之后去上学你又跟你们班上小姑娘打起来了,薅着人家头发揍!你说你怎么下的去那死手,把人家小姑娘那么大块头皮都薅秃了!人家爸妈亲戚一大帮人来咱家卖店就是一通骂一通砸!这不是你干的事儿?”
“你成天的不是欺负这个就是霸凌那个,要么就是上房揭瓦跟狗对打!你干的那些让大人糟心死的破事儿还少了?”
“气得你爸能不往死里揍你?都这么揍了,你还死性不改呢,刚揍完你一扭头又去霍霍别人家又去欺负人!要不是你那么跟个霸王似的无法无天、跟不懂人语似的成天发浑闯祸,你爸能天天揍你?”
“没听见你叔都怎么说你的?说管不好你你就是个祸害,大了就鲨人放火牢底坐穿!我们听了这话啥心情?你咋从来不考虑考虑,你爸你妈听别人这么说你,啥心情?我们心里是啥滋味儿?”
“你从来不说体谅体谅你爸妈的难处、体谅体谅大人的苦心,你就知道发浑,你还倒打一耙!”
“说什么我们偏心没抽你弟了,你弟他啥时候像你这样无法无天招灾惹祸了?他打生下来跟你就是两个极端,你是没一天不出去惹祸、没一天能让我们省心,你弟是天天搁家鸟摸悄儿自个儿跟自个儿玩儿,从来不淘气,从来不惹祸。”
“说你一句你梗着脖子能跟我犟十句,你弟啥时候跟我犟过?你弟他打小听话!我咋说他咋听,我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别说像你一样淘气闯祸,他打小闯过一次祸没有?他不招灾不惹祸,天天让干啥就干啥,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就安安静静玩自己的,他凭啥要挨鞭子?这么老实听话凭啥还要挨鞭子?”
“你说没罚过他跪,是没罚过跪,那罚站就不算了?因为你一天到晚地闯祸,他被你那死爹拎过去罚站过多少回?你一罚跪他也要跟着一边儿罚站,你都忘了?你失忆了?你咋就记得你挨打你罚跪,你连累你弟罚站你就都不记得?”
“看看,终于说漏嘴了吧,我‘连累’他!”周伟霆瞪着眼睛冲他妈喊,“打小你就怪我连累他!都是因为我,连累了你的心肝宝贝老儿子了!”
“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我哪儿哪儿你都看不惯,就因为我没他听话,不像他从小跟个木偶似的受你摆布听你话,你就老骂我不懂事儿、骂我不省心、骂我这骂我那,打一开始你的心就是歪的!”
“你就向着他,你还掰扯啥啊?甭拿那些个大道理冠冕堂皇的漂亮话穷压人了,这么一直装着有劲吗?”
他妈被他气得身体直发抖,手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周宇宁连忙上前帮他妈顺气,程砚初给她倒了半杯水,想让她喝点水,扶走她去歇一歇,周妈妈却摆摆手。
“你这蛮不讲理的样儿,”她似是疲累极了,吐了一口气才接着说,“你这满嘴歪歪话颠倒黑白的样儿,是随了谁?我怎么就生出你来了?”
“不乐意生早别生啊,你以为我乐意让你把我生出来啊?”周伟霆那边儿仍满腔怨愤,声音激动地连连嚷嚷,两眼都冒着火,“生下来你管过我吗?”
“你天天去菜市场卖菜,把我就往我奶家一丢,我在我奶家受过多少气受过多少委屈?我爷那个老不死的就疼他大孙子,看不上我爸也看不上我,吃饭都不让我上桌子,饭碗都给我摔得稀零碎!”
“我说我不去我奶家我不乐意去,你还硬把我送去我奶家!到了那儿我就成天受气饭也吃不上,这些你管过吗?你在乎过吗?你在乎过我成天在人家家挨打受骂我心里什么滋味儿吗?你管过我的死活吗?你没管过!我打小就没妈!”
他妈被他气得直哭,“我就乐意送你去你奶家?我那不是天天要起大早去菜市场卖菜,你在家没人看你,我实在没办法才把你送你奶家的吗!”
“你那时候才几岁,我怎么能忍心把你带去菜市场跟着我一块儿遭罪?从早到晚站外头风吹雨淋,大冬天的又挨冷受冻!去你奶家,起码你能呆得暖和的,饿不着冻不着,谁能想到你爷那个老东西他那么缺德,他缺了大德了活该他得脑血栓!”
“你大爷大娘他们也没一个好东西,就看着你受欺负他们心里乐!”
“但咱关起门来实话说,你在人家挨骂受气,你扪心自问你自己就没有一点儿做得不对的地方吗?全是别人的错?你皮得不行又不听话,甭管干什么都要跟人家争,瞅见人家吃好吃的不给你了,你就发脾气就要闹,谁给你一点儿脸色看一句孬话听,你就要闹个天翻地覆!”
“嘱咐了你多少遍,不是人家心尖宠,就别争那口气,你就凡事低低头,少跟人家大孙子争不行吗,你不招灾不惹祸的,那老东西他闲出屁了一天到晚非找你的茬儿?”
“好吃的给人家大孙子吃不给你吃那又咋了,回头咱自己买,不吃他的!我跟你说了多少回,叫你忍耐些,只等你大点儿了不用人看了咱再不受他家的气!”
“你不滴,你偏要争偏要闹,非要针尖对麦芒的跟人干仗,闹得在你奶家待不下去!”
“可我把你送去你二姨家之后呢?你二姨你二姨父总没亏待你吧?人家仨儿子吃啥就给你吃啥,吃的玩的没一样亏待过你,可你在你二姨家还是照样呆不好,成天跟你三个表哥干仗!”
“你二姨为了你,三天两头打你三个表哥,又跟你姨父干仗,又是动不动被你气哭的,闹得鸡飞狗跳!”
“你不让人省心!你老是吃不得一点儿亏,受不得一点儿气,到哪儿你都要称王称霸,一不顺着你就是给你气受了,你就要闹,最好别人都得听你的都得看你脸色,可那是别人家,人家为啥要看你脸色受你气?”
“啥又看我脸色受我气了?他们对我不好还不让我说了?我凭啥要吃亏凭啥要受气?!”
周伟霆更加气火上头,冲他妈更加大声嚷嚷:“凭啥别人欺负我你还让我受着?呵,你这个妈当得都绝了,别人家当妈的都护犊子,孩子不好也是好,你倒好,专能胳膊肘往外拐、帮别人说话!你到底是亲妈后妈?别人孩子好你给别人当妈去啊!”
周伟霆又数落了他妈一大堆,火力十足地输出了一大通。
“我不跟你掰扯这些了,”他妈累极了般直摆手,“不掰扯这些了,我就不该跟你掰扯,谁说得过你,说歪歪话十个人也说不过你。”
“是,又是我的错了,都是我的错让你受屈了,都是别人不好让你受屈了,全都是别人的错,你啥问题没有,都是全世界联合起来迫害你,全世界都对不住你,你永远不知错,你永远不满足——”
“我没错我特么的要知什么错?天天说我错说我错,我特么犯什么弥天大罪了你说!你说我到底犯特么哪条天条了,你说啊!一点子屁事儿上纲上线的,本来就是你们都对不住我,本来就是你的错,你死不承认还往我身上赖!”
周伟霆恶狠狠呸了一声,“说什么我不知足,我要跟周宇宁换个个儿,换他先生出来,他去遭遭那些罪,我晚生我享福,那我也知足啊,那我可太知足了!”
“他就是命好,他命可真好啊,打生下来就在福窝里!没吃过一天苦没受过一天罪,吃苦受罪的都是我,还说我不知足!都是你亲生的,你心咋就这么偏?啊?我问你话呐,你心咋就这么偏!”
周伟霆还在那边儿不依不饶地直着脖子嚷嚷,他妈已经再也听不下去了,也无力再跟他说什么了,推开了周宇宁和程砚初要搀扶她的手,转身慢慢地一步一步离了那间屋子。
“他就是回来折腾我们的,”她哀莫大于心死般地喃喃自语,“我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他,我造了大孽了,造了大孽了……”
看着他妈这样,周宇宁只觉得心酸,以及无力,深深的无力。
忽听“轰”的一声门响,忙往窗外一看,是周伟霆轰出家门去了。
边走边骂,又骂了一通他妈不讲理他妈偏心,又拧着脖子指窗户吼“周宇宁特么的必须给我滚蛋!回来他要没滚我就弄死他!这个家有我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