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公爵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虽然一直待在马车里且没有外出的打算,他还是严格遵循现在的时间穿了一件晨衣。
这是在罗帕帕斯临时采购的衣物之一,亮银色的软缎外套里是同色衬衫式睡衣——这是希弗士他们能找到的当地最考究的衣料,花钱请一个老裁缝赶工做的,但兔头店长认为这个颜色不太适合由于长期没有接触阳光而肤色苍白的公爵。
德维特还在成长期,最近骨骼过快抽长使得脂肪囤积的速度跟不上,所以个头一直在长高,但人看起来比在枫林镇初次见面时还要瘦,很久没有修剪过的浅金色头发垂到肩膀上,和晨衣一起映衬得他的脸庞毫无血色。
如果他的父亲还在,看到他这个样子一定让人给他一面镜子,严肃告诫他,德维特家的人不能在人前露出这样迷惘的表情,这会使他看起来不堪一击。
但前德维特公爵早就不在了。
唯一有可能这样教导他的普莉西亚危在旦夕。
“我不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
兔头店长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这辆马车虽然是临时准备的,但和那本魔法书一样,该做的准备一样不少。
光是他随便扫的几眼,就能肯定车厢里至少有两件魔法物品具有屏蔽声音的作用。
公爵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沉默了,他的状态不太对劲,看起来有点像发呆——兔头店长其实明白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
前任公爵过早去世让他不得不在自己根基不稳的时候接下家族权柄,紧接着为了不让自己的婚姻成为遥控弟弟的工具,普莉西亚毅然接受远在另一片大陆的贵族求婚,为他掌权清走最后一个障碍,从此白兰堡的一切都为他所用。
早早就扶着权杖长大的一个人,无能为力这个词对他来说应该是极端陌生的。
他本能明白自己不被允许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于是连最亲近信任的亲随都不被允许进入这辆马车。
但大概也是因为太过茫然,才会把查理叫过来,也许是那首关于桐木街22号的歌谣最终还是给公爵留下了印象。
自古以来人类的行为模式从未改变过。
一旦发现自己或许真的无计可施,就会转头寻求另一种心理安慰——哪怕是神志清醒时嗤之以鼻的东西。
这样的德维特让查理感觉有点陌生,也有点不太舒服,虽然有点古怪,但他似乎更习惯看到对方趾高气昂,志在必得的模样。
其实公爵并没有再次开口询问他任何事,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之后,他就陷入了沉默。
兔子店长面无表情地坐在公爵对面,心里一边寻找措辞,一边没来由地又想起自己刚才做的那个梦。
那个令人厌恶的、心跳加速的噩梦。
你是一只兔子,查理。
兔头店长这样告诉自己,外面到处都是狮子,你有多大的能耐呢?你不应该冒险把脑袋探出洞口,这是极端不理智、冒险的行为——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伸出手去。
德维特低下头,看他握住了自己的手。
“事情不至于那么糟糕。”
他听到兔头店长说。
“把时间往后倒推,莫克文王室——国王得知‘圣杯’的存在至少是提法登基前,前任国王福烈里尚在的时候。老国王骁勇善战,不太像会寻求虚幻力量的人,但有些人到了暮年就会疯狂渴望重回巅峰,这一点暂时无可考证。有福烈里在,那个魔法师不太可能越过国王跟当时仍是七王子的提法直接交涉,因此很有可能有关圣杯的秘密,是作为国王的遗产被现存的几个王子所继承下来的。”查理用手指蘸了一点银杯里的热茶,在木质桌板上画下一个分岔图。
“根据福克斯的说法,巴洛耳公爵对艺术有超乎寻常的狂热,并不热衷权势倾轧。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提法早早把他排除出竞争对手的行列,并‘大方’地给了他高于莱斯罗普的爵位。”
“飞箱所在的房间包括装潢和密道都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的事,提法尝试这件事应该时日不短。但王后克莉丝汀从未怀孕,这或许能说明在他眼里虽然都是孩子,但‘圣杯’和王嗣的意义是不同的。他是国王,目前所掌握的资源和进度至少在莫克文境内不会有人能超过他,因此他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也能代表莫克文王室——他和莱斯罗普的想法。”兔头店长在代表提法和莱斯罗普的两个圈中间画了一个等号。
德维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论是否整个莫克文王室都参与或预备参与这个疯狂的计划,在他们眼里,‘圣杯’的工具意义大于人格意义,很有可能他们并不承认那个可能存在的、顺应自己计划而生的孩子是自己的子嗣。
这就是提法用飞箱诱骗花院女孩的原因。
王后克莉丝汀出身高贵,身后是有另一个王国做靠山,如果她怀孕,生下的就会是王子。
而不是什么掌握力量的密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