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得谯楼上鼓打二更。
就在朝汐快要饿得啃床板的时候,门开了。
朝云推门进来的时候,朝汐正靠在床头,膝上散落放着自己的铠甲,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说不出的落寞与孤寂。
这套铠甲是朝汐刚入伍时,老将军送给她的,朝云见她神情茫然,还以为她又想起来老将军了,连忙快走两步上前,想要安慰她。
门口渗进来丝丝的细风,朝汐一抬头,就看见了端着热粥的朝云,面色一松,转瞬间收敛了方才哀天怨地的神色。
面上大喜过望,心里高声呼喊着:「亲娘啊,终於有吃的了!」
朝云径直走到她跟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床上的病秧子将军便生龙活虎一般坐直了身板,伸手将粥碗抢了过去,风卷残云地往嘴里送。
朝云一阵啼笑皆非,敢情她们家将军不是在伤怀,是饿肚子了,朝云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又想到了刚才大长公主跟她说的那些话,朝云的目光黯了黯,心里五味杂陈。
不过小小的一碗热粥,朝汐三五下就如长江流水一般地全都送进肚中,她将粥碗又递给朝云,总算回味过来,问道:「你怎麽过来了?」
朝云知道她想问什麽,於是解释道:「殿下说她府里还有点事,我们刚在厨房碰见了,正好让我把粥给您送来,她自己就先回去了。」
朝云接过粥碗,她真觉得自家将军绝对是属狗黑子的——吃完两手一撒,什麽都不管。
朝汐咂咂嘴:「楼兰人到哪了?」
朝云:「通关文牒已经给他们批回去了,估计明天就能到了,我刚才听说,陛下又给鸿胪寺送了一道口旨,说是让他们看着办。」
朝汐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皇上都说了让看着办,那就看着办吧,有鸿胪寺的人在前头顶着,跟咱们没多大关系,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大营里加紧操练,若是过几日宴会上出岔子,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我可保不住你们。」
「将军放心。」朝云应了声。
朝汐点点头,又将床上乱七八糟的铠甲打包归堆,推到一旁,给自己腾出空来,她可没有抱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冰冷甲胄睡觉的癖好,等她收拾好了床铺,转眼一看,朝云还端着个碗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朝汐问:「怎麽了?还有事儿?」
「那个,将军……」朝云舔了舔嘴唇,满脸踌躇,「殿下那边……您怎麽办啊?」
朝汐怔住了,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桑晴。
朝汐:「什丶什麽怎麽办?」
朝云哎呀了一声:「还能有什麽?您和殿下,总不能都这麽揣着明白装糊涂吧?总有一天,这层窗户纸是要捅破的!」
事实上,就在朝云刚刚提起桑晴的时候,她就再也没有看朝云,因为她觉得,这样一个隐藏在她心底的嫩芽,突然被拿到明面上来,她看谁都别扭,看谁都说不出话来,於是乾脆盯着桌上的烛火。
桌上蜡烛的光辉在她黑色的瞳仁中闪烁着,映得她英气的面庞时明时暗,她就望着那团火焰出神。
桑晴……
如果日後她们真的冲破重重,相守相伴,朝堂上那些迂腐的酸儒们,指不定会怎样编排腹诽他们。
或许一日两日他们会说「大长公主不堪忍受折辱,委身於朝汐身旁」,三日四日她们会说「朝汐拥兵自重,不将皇家天威放在眼中,染指大长公主」。
可日子一长呢?
皇帝不是昏君,大长公主也不是软柿子——当朝大长公主与天下兵马大元帅,明生苟且,暗通款曲,皇帝充耳不闻,坐视不理,两人怕不是早有此心?只怕当初什麽「委身」丶「折辱」一类,统统都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她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没脸没皮惯了,说她是个老兵痞子也不为过,可是桑晴呢?
那是她心中最纯洁无暇的存在,那是不允许任何人玷污的神祇,她宁愿把这份感情永远藏在自己的心里,石沉大海,去如黄鹤。
良久後,她缓缓开口:「冒天下之大不韪,我总不能让她替我背千古骂名。」
54。旧梦
「可是……」朝云还想再说什麽,却被朝汐笑着打断。
「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朝汐笑道,「倒是你,不想着怎麽把自己嫁出去,一天到晚操心我的事儿?你就不怕,韩玄翎这次回西北给我领来个嫂子?」
「什……什麽啊……」朝云一愣,二踢脚突然变成了个哑炮,两朵绯红的桃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她的脸颊,「将军你说什麽啊。。。。。。」
朝汐哼哼了两声,笑而不语,高深莫测地看着她,看得她生出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带回来就带回来。。。。。。」朝云有些打嗑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敷衍,「跟我。。。。。。跟我有什麽关系。。。。。。」
朝汐人五人六地「唔」了一声,憋着笑,上下扫了她好几眼,随後才慢悠悠到:「没关系啊?没关系最好,既如此,那我给他写封信,告诉他不必回来了,西北大营光留舅父一个人我也不放心,反正京城也没人惦记他。」
这小狐狸说着,一把掀开被褥,作势就要从床上起来。
「别!」朝云急忙伸手打断她,还没走到床边,就撞上了朝汐那双满是计谋的瞳仁,那两汪泉水正含笑望着她,朝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