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没被家人选择,也未被爱人善待,如果将来还有可能离开这里,注定是要一个人生活的。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的,程殊楠想,就没人能伤害到他了。
梁北林久久未语。他感觉有一条很隐蔽的铁丝,在他心脏上结结实实饶了两圈,然后一点一点勒紧。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说“好”或者“不好”都不能缓解心脏的紧缚感。
程殊楠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就不再等答案,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人死账消
正式开学没多久,程殊楠收到一封邮件,是程隐发给他的。
程存之最终死在一个条件很差的私人诊所里。程隐没能带妻女如愿前往东南亚,而是辗转到一个小镇上落脚。程隐在邮件最后说:小楠,哥哥对不起你,哥哥求了人,一定想办法带你离开。
程殊楠合上笔电,说不清楚什么感觉,心脏钝钝地疼。他已经没有一开始得知被放弃时那么多痛苦了,但还是躺在床上一整天没能起来。
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前闪过小时候的家,院子里的秋千和兔子摆件,花园里的玫瑰和鹅卵石。爸爸总是很忙很少回家,偶尔回来,即便不怎么待见他,依然会给他买昂贵的玩具和礼物。有时候看到他的成绩单,或大发雷霆,或拂袖而去。
父亲的面貌已经模糊了,程殊楠在梦里也看不清。
梁北林有段时间不怎么去公司,沈筠没办法,有事只能来家里。
谈完事,也不说留吃饭,沈筠很有意见:“我吃饭又没动静,再说了,楼上楼下这么远,谁听得见。”
梁北林睨他一眼,沈筠认怂:“行,我连话都不说了行吧。”
两人真的一言不发吃完午饭,梁北林去露台上给叽叽喂食。叽叽抬爪挠了梁北林手背一把,没出血,梁北林就没管,还是很有耐心地将小鱼干放到叽叽面前。
叽叽喵呜一声跳到窗台上,大尾巴来回扫,很焦躁的模样。
沈筠脑袋从手机上抬起来,很客观地评价:“喂不熟的,你在它眼里就是不共戴天。”
梁北林放下猫粮,往后退了几步。叽叽看他走了,才勉勉强强跳到食盒跟前,有一搭没一搭吃两口。
“人死账消,”沈筠看着梁北林说,“你想清楚。”
梁北林知道,沈筠是在提醒他,关家和程家的所有恩怨至此已经真正了结。剩下一个程殊楠,按理说不欠关家,更不欠梁北林,未来要怎么做,两人以什么方式共处,该是梁北林要好好想清楚的。
之前他拖了那么久,迟迟不肯对程存之下死手,留对方残喘至今,有多少害怕“账消”的因素在里面,只有他自己清楚。
路清尘和沈筠都说,要在一起就好好在一起,实在不行,就放程殊楠走吧。
说得多简单啊。
梁北林捻着手指间一粒猫粮,像是在问沈筠:“你觉得怎么做才算好。”
沈筠叹口气:“我觉得有什么用,我说了您老人家听吗?”
不但梁北林要过自己这一关,如今程殊楠也要过这一关。程存之再坏,也是程殊楠的父亲,至亲去世,再怎样都剜人肺腑。
沉默许久,梁北林说:“就这样吧。”
就这样把程殊楠绑在身边一辈子,陪着自己一辈子,来弥补他所有缺失的情感和生活。
他是个不纠结的人,但面对程殊楠是例外。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前,这件事已经在脑子里在心里过了无数遍,情感上其实已有答案,但理智上过不去。
沈筠唉声叹气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换上鞋走了。
程殊楠又病了一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两周后才拖拖拉拉好起来。等再出来,感觉整个人都空掉了。
梁北林开始安排司机接送他,不肯再让他独自出门,去学校之外的地方也有人跟着。
新学期从外地借调过来一位新教授,给院里上了几堂文字美学公开课。程殊楠因请假没上过,池小禾便天天在他耳边讲,新教授人温和又帅,讲课还很有趣,吸引了无数学生来听他的课。有人把教授讲课的视频发到网上,已经在“盘点那些能出道的老师”话题榜上高举榜首。
池小禾找出讲课视频给程殊楠看,嘴里可惜着:“听说借调过来只有半年,之后就回原来学校了。”
程殊楠看着视频里的人,微怔了一下。
池小禾还在扒拉手机,突然奇怪道:“咦?那个出道老师的话题怎么没了?还有文教授讲课视频也不见了。不敏感啊,是被压下去了?”
程殊楠说:“可能是对方家里人不喜欢暴露在人前吧,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出这种风头。”
池小禾点点头:“说得也对,文教授看起来就是那种醉心学术不爱社交的人。不知道他家里是什么背景,不过他看起来很养尊处优,家里应该不一般吧。”
“嗯,”程殊楠含糊着说,“应该吧。”
两人提前十分钟进门,阶梯教室已经坐满了人,连过道都挤满了学生,要不是池小禾提前占下位置,两人也得坐过道。
文教授踩着上课铃进来,环顾一圈教室,淡定地开始上课。
下课铃一响,文教授迅速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原本还想等着要手机号的学生一片哀嚎。
程殊楠跟在人群最后面,出教室没几步,听到廊柱后面有人叫他名字。
程殊楠停住脚,恭敬地说:“文教授好。”
池小禾在旁边瞪大眼一脸惊讶,文乐知跟他说:“同学,我找程殊楠有点事,麻烦让我们单独聊一会儿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