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洲好像只有躲进在习题里的时候,才能从家里的琐事里抽出身来,略略地松一口气。他一握起笔低下头,便很难再抬起来,像是要把整个灵魂都塞进试卷里似的。
于思煜虽然并不讨厌学习,但也很少会像李之洲这样昏天暗地地学。高强度的学习再加上每天来回都要倒两趟地铁,于思煜觉得自己累得像条苟延残喘的老狗。
原来暗恋一个人竟然是个体力活。
这天下午,于思煜累得往桌子上一趴,说了句:「太可怕了,李之洲你不会累的吗?」
李之洲难得地将自己从试卷里拔了出来,偏过脸看着于思煜笑,软着嗓子,哄孩子似的说:「休息一会吧。等下我叫你。」
于思煜蜷着双臂,头侧着枕在上面,脸朝着李之洲的方向,明目张胆地窥视他。
放之前,这些事情他是万万不敢的,但有了沈言这块完美挡箭牌,于思煜就变得胆大包天了起来。
反正哪怕他的眼里频频地掷出憧憬,落在李之洲身上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一个眼神罢了。
于思煜仔细地看着李之洲的侧脸,看着鼻子到嘴唇的弧度,小小的开扇双眼皮,看着那些曾让他一见锺情的全部,然後慢悠悠地闭上了双眼。
李之洲手中晃动的笔停了下来,他的眼瞳滑向了眼角,朝着于思煜所在的方向,偏过了头。
于思煜的呼吸平稳而轻缓,半张脸沉在手臂里,睫毛微微颤动着。
李之洲垂下眼皮凝视着他的脸,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喉结向上滚了一下。
冬天的落日来得总是着急。夕阳的馀晖从窗户透了进来,在桌子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金光,不一会光爬上了于思煜的胳膊,又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脸,沾染上他的睫毛。
李之洲手肘立在桌子上,抬起左手挡住了那片光。
他的手自然地蜷曲着,五指微张。阴影落在了于思煜的脸上,就好像他的手隔着空气轻轻地抚摸了上去。
于思煜睡得并不熟,他拧拧眉毛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李之洲举着手替他挡着光,抿着嘴笑了笑,伸出手拽住那片手掌,拉着盖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小鱼的专属眼罩。」于思煜不清醒地嘟嘟囔囔,说完又不再吱声了。
李之洲用鼻子哼着笑了一声,任由于思煜扯着自己的手盖在脸上。他的目光在他露出的下半张脸上贴着转了一圈後,回到了试卷上。
夕阳的馀晖从李之洲的手背上爬过,然後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他一直没有把手抽回来。
于思煜再次醒来是被口袋里震动的手机给吵醒了,他皱了皱眉头,李之洲的手便轻轻地抬了起来。感觉到上半张脸变得凉凉的,于思煜睁开了眼,看到李之洲仍然埋着脑袋写着题,他有些扫兴地从衣服口袋里捞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林女士的信息。
『人抓到了。』
于思煜下意识地偷偷瞥了李之洲一眼,站起身跟李之洲打了个手势,走出了教室。他在走廊上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大概听了一下来龙去脉。
两个人都抓到了。男方似乎已经把钱拿去还了债,但他一听说要面临刑事起诉,便一股脑地把责任往李之洲的母亲董滢身上推。而董滢那边全认下来了,说是她委托他帮忙取的钱。
男方的家人出面表示愿意赔偿所有的金钱损失。李光济大概是不想让这件事扩大影响,也表示只要钱还回来就不再追究,愿意出具谅解书,以夫妻财产纠纷来结案。
「这事听起来虽然让人不愉快,但我个人是倾向和谈解决的。小李还得考试,他母亲真进去了对他影响不好。」林毓在电话里说着,这些事情在大多数人观念里其实不该拿来跟孩子讨论,但她似乎对于思毓没什麽顾虑,「不过他妈妈铁了心要走,大概率是要跟他爸走离婚官司了。」
于思煜不自觉地捏紧了手机,透过窗户往李之洲的方向望去。
「我的任务完成了,你自己想想看要不要跟小李说吧。」
「要说的吧……」于思煜对於说还是不说并没有太犹豫,他犹豫的是应该怎麽说。
「你不怕他听了伤心?」
「那也得说。他有知道的权力。」于思煜轻叹了一口气。
林毓在电话那头笑,「我们家小煜说话像是个大人了。去吧,帮助朋友的小英雄。」
于思煜挂了电话,又扭过头看了看教室里的李之洲。
李之洲已经停下了笔在收拾东西了,他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後,又把于思煜的试卷一张一张叠整齐,放进了他的书包里,一块拎着走出了教室。
于思煜站在走廊里,等到他走到了自己面前,然後长吸了一口气,略略地抬起头看向李之洲。
「有个事要跟你说。」
李之洲的反应并不是很大,他听完之後只是点了点头,然後问晚餐要去哪里吃。
那一个晚上他已经将眼泪和软弱全部透支了乾净。以至於再次听到关於母亲的事情时,李之洲表现出了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爱与不爱都太难界定了。他只知道,他没有被选择。
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是鲜血淋漓地钉在他的心上的事实。
于思煜反而表现得比李之洲还要难过,以致於从来不剩饭的他,怎麽都吃不下最後两口。他撑着脑袋,捏着筷子晃来晃去,望着剩下的饭菜发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