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血之后,那人仍得意地笑着。看着他这幅模样,我一时血涌上头,抬脚对着他的心口狠狠踹去。经这一击,王修廉惨叫一声,终于将笑止住。他在滑腻的泥地上挣扎着翻过身来,怒目圆睁:“萧贼!只恨我夺印那日没能掐死你!无颜面对皇上!你真以为杀了我就胜了吗?你那日能放走秦信,日后迟早还要放走李信王信,老夫就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王修廉耗尽力气将这些话吼了出来,声音竟盖过雨声。随即,他又喷出口黑血,整个身子猛地一绷。我再去看,那人双眼暴凸,牙关紧咬,已是气绝身亡。
我浑身冰冷地跪在地上,紧紧拽着他的衣襟将他拉起,又放下。周遭只闻风啸水淌,令人仿佛置身孤岛。
我与王修廉的恩怨,就这么结束了。
我颤抖着,在泥泞里打着滑站起身来,愣愣地往来时方向走。却见那边风雨飘摇,送来了个金色的身影。
走近了,看见是慕恒。他也不知道打伞,孤零零地出来找我。
见了我,他一言不发地抬起手臂拥住我的肩膀,用自己的斗篷将我裹住。感到一阵潮湿的暖意,我这才一颤,觉出了方才的寒冷。噪声太大,这一路我们谁也没有开口,我抬眼望他,只见雨水从他有棱有角的脸上不断淌下。在西淮城的时候,他也曾这样拥住我,为我挡沙尘,那时候我也这么看着他,觉得他很好,让人着迷。
我逐渐松开了一直紧闭的手指和牙关,慢慢地将头靠上他的肩膀,任由眼泪混着雨水滑落。
慕恒夺下皇宫,正式称帝,各地王爵臣服。
登基大典在入城后七日举行。战火止息,新君即位,实是普天同庆的乐事。这一日,整个胤京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四处载歌载舞,十分热闹。
柳相带着我们一众官员先去拜祭太庙,而后我们回宫接到了圣上,举行郊天之礼。
文武百官列齐,我与柳相为首。
祭祀完毕后,慕恒端坐于龙椅之上,由全福来宣读先皇遗诏。
全公公等待这日已久,事先练习了许多次,才保住了当前宣读时的平稳庄重,没有掉下泪来。他的声音在四周回荡,我也跟着他,不出声地念出这诏书上的每一句话。
老头子,我虽不是十足地有天分,但好歹拼尽了血汗,让你的这条命没有白送。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遗诏最后一句落下,我与柳相带头叩首:“皇上万岁万万岁!”
在场众人齐齐下拜,山呼之声震耳欲聋。我微微抬首看向慕恒,只见他的脸被冕旒遮得隐隐绰绰,看不清神情,只身上的衮袍玉带熠熠地放着光。真是睥睨天下的真龙天子了。
我不由有些恍惚。
登基大典就这样结束。礼成之后,各个封地的长官纷纷送来朝贡。只有遥州沉寂着。当然,这早在我们意料当中,只不过现在还不到处理此事的时候。
天下易主,万事繁杂,大大小小的政务忙了一个多月。慕恒偷闲要跟我定婚期,我没有答应。一来因为先皇和老头子归天,我和慕恒理当守丧一年,如今期限才过几个月,就急着办婚事,总归不太好,二来,西帝一日未除,我爹的仇就算一日未报,我要先把这件事办完再说。
慕恒因此跟我生气,给我甩了好些天的脸色。恰逢几个没眼色的大臣为了巴结我,挑了许多比娘们儿还娘们儿的美男子要送我做男宠,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气得慕恒在早朝上大发雷霆,点名道姓地骂人,说朝廷的趋炎附势之风不容助长。其实他就是怕我养男人。
朝中一时议论纷纷,很多人觉得慕恒这是借机敲打我,很有要兔死狗烹的意思。这个“兔死狗烹”是文人的说法,非常莫名其妙,但其实就是卸磨杀驴。
我觉得慕恒看上我这件事还挺明显的,实际上没一个人这么想。就算他只没理由地给我一个人好脸色,经常盯着我不放,频繁召我入宫,有什么好东西全往我府上送,甚至有一次在宫宴上偷偷拉我的手被文武百官看个正着……在他们眼里,这都是纯纯的君臣之情,或者说主人和驴的感情。逢星这人嘴也不小,但是我和慕恒的桃色谣言愣是没能传得出去,因为大家都觉得不可信,一听就是瞎说。
只能说我铁血硬汉的形象在同僚们心中已经根深蒂固,看他们给我选的男人类型就知道。不过还有人别具一格,给我送女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知道等慕恒真宣布封我为后那天,文武百官会是怎么个反应。他们一直不会意,连老管家都听信传言,吓得要给我收拾包裹,这一点实在是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有种偷偷搞断袖之癖的罪恶感,总感觉到了揭示真相之时会加倍的羞耻。
幸好我和慕恒的婚姻大事还比较遥远,当务之急是解决西边的问题。西帝与克林孜王沆瀣一气,说是要建遥州为国。遥州偏远,地盘又不大,此事看起来似乎不是很紧急,但实际上,这牵扯到我朝和西戎南狄的关系以及西疆局势,若现在处理不好,日后恐怕后患无穷。
不久前,柔丽已经顺利回到南西戎和卓尔罕王会合,我们给漠北边军下的令也业已到了。在这边的指使之下,两边瞒着克林孜王暗中往来,应是一拍即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慕恒再走一次他去秦城督军的老路,带着大军西征,就可将那边一网打尽。
如今,我们就等着西边来的消息,待确定那边结盟成功之后便可出发。终于,几日后,有两封快马急信送到了宫中。一封给慕恒,是卓尔罕的亲笔信,表示已经和漠北边军统帅见过面,愿意助陛下铲除奸佞,也感谢中原王为他解决家事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