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被慕恒扶住:“坐吧。”
“嗯,”我点头坐下,嘴却不停,“我们牺牲了多少人?现在情况如何?”
“回大人,昨日以来我军死伤六千人左右。”胡将军答道。
六千人。这个数字对于一支四万人的队伍而言,太惨重了。
仅此两战便如此,接下来,我不敢想。
我眼神空空地在众人间逡巡,撞上谢将军的目光,这才如梦初醒般,收起了面上的神情,将头低下去。
“萧大人莫要心急,”柳相似是看透我的心思一般,缓缓地开了口,“此战,已有转机了。”
“哦?”我已经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只稳着声音问了这么一声。
慕恒难得地笑了笑,亲自回答:“萧卿想必听过玄襄阵。”
玄襄阵?我一愣。玄襄阵是典型的疑兵之阵。此阵依靠军士的排列方式、鼓声、旗帜等各种手段,营造出浩大的声势以迷惑敌人,用得好了,甚至可以造成人数翻倍的假象。我从前经常听人说起,自己却从未见识过,莫非这次……
我转眼又看,发现在座的将军们都神色轻松,半点没有吃了败仗的样子。
这状况来得太突然,我竟一时反应不过来,直起身子问慕恒:“真的吗?”
慕恒点点头。
我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我们先前的判断是正确的,西帝怎会真的派大队禁卫军过来围堵?他这一招意在迷惑我方。一旦我们中了计,以为面对的是人数众多的大军,势必会不惜一切,消耗兵力保慕恒出关,而不会冒险正面与他们对抗。这样一来,他们占据着主动对我们狠打,我们的精兵至少要折掉一半。
另一方面,这种情况之下,我们极有可能传信给其它两路军,这势必会造成他们的轻敌。到时候,他们抱着京城守军不过两三万的心态攻城,就会落入早已布好的陷阱。果真如此,我们三路军全都损兵折将,又拿什么与剩下的精兵抗衡?
好一个迷魂阵啊!
柳相接了话:“先前他们站在山坡上虚张声势,陛下与我便有了疑惑,只是正式交手之前,谁也不能妄下定论。此次他们全军出动,难免露出破绽。敌军看起来人数众多,其实不过是队形散乱,加上旗帜虚晃和战鼓错杂所营造出的假象。”
我原先并未觉得有何异常,经这一点,再想起战场的状况,竟是十分明显。思及此,我不由有些惭愧:“我身在前线,正面同他们交锋,却未曾察觉,实在是失职。”
“萧卿冲锋陷阵,勇猛杀敌,已经为朕立下了大功,不必苛责自己。”
慕恒极少夸人。你敢在他面前自谦自责,他就敢顺着你的话骂你。当下,他蓦然来这么一句,连带我在内的所有将士都有些吃不消。柳相却有了笑意:“是啊,萧大人年纪轻轻就如此骁勇,真让老夫想起了白五爷当年的风姿。”
我咳了咳,觉得这贼老头儿无事献殷勤,不怀好意,于是没有接话:“既我们已看破了那边的伎俩,接下来应当改变战术,杀他个措手不及。”
在座众人表示赞同。林将军道:“这也是我们方才正在说的事。依我看,当下之计,就应该装作不知,依旧列队前进,等着他们送上门来,再分成左右两队,正面向前平推,此阵必破!”
今日一战,我们因为摸不清对方人数的缘故,采取了不正面硬来,而是向前突围的战略,这才开局便被动,反因地形受到他们压制。如今看来,禁军至少要留四万守宫,又要派人去应对我们其它两路军,这里的人马,绝对不会超过三万。
经过这两仗,他们想必也损失不少,只要我军一鼓作气,必能将此战打赢。
我重新燃起了希望。
慕恒和柳相也对这战法表示了赞同,很快,各位统帅便达成共识。大家又就具体细节做了些部署,一切商定好之后,我们结束了这次集议。
众将军纷纷告退,我也跟着拜别慕恒,想要回营休息,却被逢星叫住了。
“萧大人赏脸,老奴有话要与大人说。”
将军们见状,纷纷同我告别。我辞别了众人之后,刚回身想问他有何事,便看见那厢意味深长地朝我使了个眼色。
想起上次慕恒硬说逢星找我的情景,我明白过来,不禁失笑,看向还坐在原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慕恒。
我没问逢星,任他同我行礼,出了营帐,只留下我与慕恒。
他站了起来,走向我:“饿不饿?”
大约因为骤然得知情势峰回路转,我的心情非常愉悦。即便我知道慕恒马上要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饴糖逼我吃下,仍然觉得他很可爱。
我瞧着他走到我身旁,摇头:“不饿。”
他眼带笑意地看我,仍然拿出块糖,献宝似递过来。
我接过,为了少腻一会儿,便将那糖一掰两半,将大的那半喂给他。
他未料到我的举动,有点措手不及,但仍张口,将糖吃了进去。随即,他愉快地牵起我的手:“走,出去透透气。”
那夜,我们一人含着一块腻甜的饴糖,牵着手走小路出了军营,踏着夜色来到一涧小溪前,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在此之前,我还从没想过慕恒还有这种情趣。
鹊关山谷其实很宁静,很美。谁能想到白天的时候,这里有成千上万的战士成为敌人的刀下之鬼,四处血流成河,是个修罗场。
我有些恍惚地望着四周,觉得心中被连日的杀戮扭曲的部分,一点点教夜风给抚平了,舒展开来。
再转头望向慕恒,发觉他也看着我,眼神不再有之前的寒意,柔和得像月光。此刻我们没有任何戒备地躺在草地上,真如两个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