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战第一回合我们告捷。
山谷终于静了下来,我的耳朵却依旧嗡嗡作响。环视四周,地上满是浸满鲜血的断肢残骸,呻吟之声此起彼伏。止战之后,大家迅速就地开始扎营,筑建防御工事,医帐也很快搭起,体力尚存的士兵被派去从死人堆里扒出还有救的伤员。
一片忙碌之下,我并没有闲着——方才突围后转头的那一瞥,实在令我心有余悸。我马不停蹄地赶往慕恒所在的方向:当下大计,还是共商今后兵法。
我怎么也没想到西帝真会使出这样的险招。假使鹊关守军就有六万,那禁军统共只剩四万。这四万军,皇城守卫怎么也得三万,剩下的一万够干什么?左路右路都只靠当地驻军,不给增援,不是明摆着自退防线吗?
莫非西帝就真的这么了解他这九弟,认定了我们一定会进攻,所以想出这放手一搏的战术?我越琢磨越觉得脑子不够用,只想快些见到一干大将和文官,好好地将眼前之景梳理一下。
逆夜迷魂之阵(2)
我找到慕恒的时候,将军们基本已经把我想说的话说完了。大家都是气喘吁吁地从四面八方赶来,迫不及待地要表达同一件事——
对方人马太他娘的多了!
此刻,慕恒背着手,站在一群口水横飞的将军中间。大家都是大盔重甲,一身臭汗,有的身上还沾着血,唯有柳相一袭青灰色的干净长衫,捋着胡子不说话,显得清新脱俗。
我一到,众人都不自觉地噤声,向后退了一步,柳相退了两步。这不是因为他们敬畏我,实在是因为我是直接在阵前杀敌的人,形象比较狰狞。我现下好像刚从血海里爬出来,自己都快被身上的腥臭味熏死了。
慕恒却没有退后,只舒展了眉头,朝我微微一笑:“萧将军骁勇。”
我点点头,没接茬,急急问道:“有对策了吗?”
众将军面面相觑,最后一致把目光投向了慕恒和柳相。
“事已至此,我们怕是没有退路了。”柳相长叹道。
“可对方人马这样多,”我皱着眉开口,“现在撤退还好,他们的关口业已被打破,无需再攻一次,晚了可就真来不及了。”
“是啊,”罗将军附和道,“末将以为,宁愿错过时机,再多周旋几月半年,也好过冒这般险。”
“现在撤兵为时已晚。既那边派来了这样规模的大军,便是铁了心要截住我们,”林将军道,“我们若退,必有追兵。一旦落入被动逃跑的局面,军心涣散之下还不知要出多少乱子!不如杀他个痛快,强行破出关去!”
柳相闻言,点了点头。
“可是我们明显占了下风啊,”我提高了声音,“现在不退,被人堵了两头围着打,不是找死……”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明白过来,话也止住了。
这仗是赢不了的。他们的意思,就是要不顾死伤,先打消耗战拖住这边的士兵,再强行冲关,只保证皇上和重臣到达胤京。拖住禁军回京的时间,给我们左右两路军夺宫的机会。这才是最快的取胜之道。
这样一来,我们的人马必定损失惨重。
我带两万禁军出宫,半路策反他们,许他们胜利和荣光。这些人无怨无悔地背叛旧主,一心跟随我匡扶正义,为父报仇。可我现在拿他们的命当垫脚石?
大家都不说话。我在这片沉默中呼吸急促,血涌上头。
“皇上,这是几万活生生的人命!我们不能……”话说到一半,谢将军暗暗地牵我的袖子。
我转眼。他没有看我,只是面色凝重,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话头一下止住,不敢说了。
我理亏。因为我一时的意气用事,才有如今大军的劳动奔波。孰知我想救人之心,会不会反而害了更多人。
良久,我低下头:“萧遥年少,资历浅薄,还请柳大人和众将军裁断。”
“诸位将军莫要沮丧,”柳相慢悠悠地开了口,“现在我们看到的不过表面。这才一战而已,对方有多少人马,怎般准备,都还未定。无需先下结论,愁煞了自己。依老夫看,大家先各自回营,沐浴更衣,休整好,静下心来之后再做打算。”
此刻在后方指挥的众将领都已十分疲惫,冲锋陷阵的我更是快要浑身脱力。听了这话,我们不再多言,屈膝拜别了慕恒和柳相,便各自朝营帐走去。
回营的路上,谢将军和我走在一起。上次之事后,我因心中自惭,再没有和他单独说过话。当下同路,两人皆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意思。我们沉默着走了一段,他终究叹口气,道:“我带这支军队的时间比你长多了。看着手下将士送命,如同在我心上割肉。”
我转眼看他。谢将军背着手,眼神略低,好像在看不远处地上的伏尸,又好像出神想着什么。
方才的那些话还回响在耳边,我胸膛中如有惊涛怒浪,但到嘴边却是乞求般的语气:“谢叔叔,我何尝不是?难道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谢将军抬眼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大人已经出了上次那档子事,现又做出顾惜自己手下兵马的意思,皇上会作如何想?再说,”他的声音更低了,“禁军到底是前朝之师。”
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顿时双眼大张,哑口无言。
前朝之师,所以折在这一役未必不是好事。这……难道就是慕恒的想法?
“小五爷,”谢将军换了称呼,聊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你年轻,却聪明,有些事你不会不懂,只是欠个思量。如今到了这一步,万事要如履薄冰,三思而后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