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行军两日,听闻那边号称有十万大军在鹊关围堵。这种虚报人数的把戏实在太常见,我听了,当场就对外说我们有二十万。
又下达命令:禁卫军本是一家,如有降者,绝不视作战俘,和我麾下的这些将士平起平坐。
此战将是我们第一次遇上本部禁卫军。都是我父亲一手培养的军队,如今要兵戈相见,不禁让人有种手足相残的凄凉之感。我很珍惜这支兵,直到开打之前,还私心盼着他们少死伤,多投降。
这么一想,柳相说我妇人之仁,未必不是实话。但这跟我是女儿身毫无关系,全因我年轻。我虽然也杀惯了人,见多了血,但还没到能真视人命如草芥的程度。一来是因为我重感情,二来,背靠我爹这棵大树,我做到风光无两的东宫侍卫总提领,却不曾有过重大取舍和明争暗斗,后来更是仗着自己位高权重我行我素。所以,比之同样年轻,却靠自己上到高位的那些人,我要心软得多,也没尝过无奈的滋味。自老头子去后,我方体会到人在高处,身不由己。
想到要过这样的一生,总归是有些难过。
当然,身为统帅,这种矫情的心思多只一闪而过,因为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没工夫自怜自艾。我们整了一次兵,把即将要用的阵型又重新练了两遍,各部将领全都紧绷着一根筋,待到万无一失之时才领兵上了路,雄赳赳气昂昂地朝鹊关前进。
逆夜迷魂之阵(1)
从长山驿到鹊关,一路非常平静。想必得知洙阳汝城二邑失守之后,那边放弃了东行守城的打算,而把筹码都押在了鹊关。蓄力一击,这是高明的决定。
果然,才到鹊山山口,便见那边无数旌旗飘扬,一望无际,打眼看来很是壮观。
他们的部队应该已经集结许久,防御工事也完备了,我们的后两路军还没有抵达,于是大家做好防御后就地扎营等待,顺便派出几个轻骑去刺探敌情。
当夜,几个回来的探子异口同声地说对方人数众多,看来在我方之上。
闻言,帐中的将领脸上都不甚好看——本来在地形上我们已经占了劣势,若再有数量上的悬殊,那此战的风险就大了。
“依末将看,此次我们不能贸然进攻,”罗将军首先开了口,“算算时间,另外两路军应也与禁军交过手,不如派人飞鸽传书,外加快马加鞭传信,问问那边遇上的兵力有多少。禁军统共十万人,摸清那边的兵马数,这边是否虚张声势便明朗了。否则,若我们强攻,只怕万一中了圈套……”
这是个笨办法,也是最保险的对策。如今那边明知局势对自己不利,说不定真的孤注一掷,奇招取胜,将所有的大军压在鹊关摁住我们主力死打,毕竟慕恒一被擒,东边的军队自然要溃散。
“是啊,”付将军也开了口,“虽然此法耗费时间,但末将以为,还是小心为上。”
“不妥,”林将军摇摇头,“此处军需补给不便。万一他们这是存心耗我们,再暗中断了粮路……军中粮草撑不了太久,到时候再奋起反击,怕是晚了。”
“林将军所言有理,”一旁的孙将军深以为然,“进攻讲究时机,一味死等,反而误了地利人和。如今士气正是高涨,长久按兵不动,恐使军心涣散,不如乘势进攻,这一鼓作气的兵,可是勇不可当。”
“末将也以为可与之一战,”林将军又说道,“如若真的遇上大军,那我等带着精兵誓死护送陛下撤退,而后下达命令,叫另两路军立即包抄胤京。依我看,禁军离城才好呢,到时候我们夺皇宫不就如探囊取物一般吗?”
“听起来确有道理,”罗将军叹了口气,“可诸位别怨我瞻前顾后,万一到时候真被包围,能不能突破,能有多少人突出重围,经不经得住追兵,还要另说呀。”
慕恒静静听着,也不表态,问我:“萧卿怎么看?”
我想了想,道:“臣以为,西帝不是出此诡招之人。将大半军队压在鹊关,风险实在太大。如各位将军所言,我们三军之间沟通无碍,只是耗费些时间。倘若我们真即刻互相通风报信,得知他的招数,那便可立刻指使中军撤退,避开他主力,一边命其它两路直取防备薄弱的京城,若皇宫被夺,此地的禁军也会不击而溃。这战术看似奇巧,实际险之又险,不是西帝的作风。”
慕恒点头。
“说不定西帝正是料到了我们会作如此想,所以才出此对策,那边已是强弩之末,破釜沉舟之举也不是没有可能。”付将军再次说道。
“我们此次打的乃是急战,本应速战速决夺下京城,如今已经节外生枝,再举棋不定拖下去,恐还要多滋事端,”一直沉默的柳相开了口,“我赞同萧大人的说法,西帝即便到了穷途末路,也不至于如此冒险。老臣以为,他们很可能是故意造成人马众多的假象以拖延时机,一来使我们消耗粮草,陷入两难之地,二来也为自己制造从别处搬救兵的时间。若我们不当机立断,日后难免遇上更大的麻烦。”
这话出后,军帐里寂然了一阵。
领兵打仗,布阵和厮杀是其次,最难的是做决断。如今我们到了个进退两难的境地,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满盘皆输。大家虽然各抒己见,但都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免得到时候罪责落到自己头上。
可慕恒显然不怕。“可攻,”他云淡风轻地说道,“列位,开始准备吧。”
慕恒年纪轻轻就履立战功,除了因为受过最优秀的将军们教导,还有一个原因——他极有天赋。换言之,他对形势的嗅觉灵敏,有做出正确决定的直觉。在这种情况下,他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