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喂水。”
我喝了一小口水,喉咙润了些,说道:“闷……”
慕恒一眼瞪向郎中们。那些人忙陆陆续续跪下:“王爷饶命,这实在是……”
人多气浊,我喘不上气,又皱眉说了声:“闷。”
“若大人能撑得过今夜,五更救命的草药一来,便可得救……”一个郎中颤声说道。我听着,昏沉中又想闭眼,却被他猛地尖声惊醒,“万万不可合眼呐!”
“本官……没你们想得那么弱,”我又喝了口水,“都出去,闷得我……喘不过气。”
“滚出去。”慕恒在一旁冷冷道。
其他人连声答是,纷纷逃难似地跑走了。
我听见门关上,转眼见窗开着,此时一轮皓月当空。再转眼,便见慕恒还在床前立着,长长的身子在地下拖了细长的影。
我笑,说:“王爷怎么不走。”
慕恒没答,良久才道:“你撑住。”
“放心吧,既然领了要护送王爷进京的命,便是要死,也要进了胤京城门再咽气。”
其实这句只是逞强。我的身子全无知觉,头脑也发昏,我心想,这次我怕是不行了。
“好个铁面大人,”慕恒无奈地笑了一声,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缓缓道,“我竟以为这路上是我在护着你。原来一切都是你做的戏。”
“做戏?”我重复着,脑中将这些日子所历所感过了遍,也笑了,“没有啊,除了收敛武功和偶尔装疯卖傻,其它时候,我可没那样多做戏的心思。”
“当真?”慕恒挑眉,“世人心中的铁面大人,可不是这样的。”
“不是怎样的?”
“贪玩好吃,贪生怕死。”
怎么说话的……我翻了个白眼想反驳,竟然找不到论据,想了想还真是这样。
“骂人还不揭短呢,”我恨恨地说,“这么说一个为了你差点没命的人合适吗?”
慕恒笑了,问:“我只好奇,白五爷这样严厉,你贪玩的性子应磨去了才是。”
“不啊,我爹也很贪玩的,”我顿了顿,“他对你们当然严厉无情,又不是亲生的。”
“……”
“好吃怕死倒有缘由。”
“哦?”
“王爷真以为有什么百毒不侵之身?”我叹了口气,“我爹从小就是被毒喂大的,各种毒药,剂量从小到大,一点点习惯,直到最后才能百毒不侵。我啊,十五岁前,没吃过什么正经好饭,放了无色无味的毒的饭菜,对我已经是奢侈了。那时候,我能吃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每夜偷偷去膳房喝的灶台上剩下来的莲子粥,现在想起还是十分怀念。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尝一口。”
慕恒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不过要我选的话,当然还是命重要,”我心知自己命不久矣,话匣子也打开了,“如果让我在冒被毒死的风险和十几年不吃好饭中间选,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前者的,”我咳了咳,笑着看他,“王爷一定觉得我很孬吧,但我就是这样啊。世人都觉得我风光,其实我胆子很小的。”
不知是不是在月光下的原因,我感觉慕恒的目光柔和起来。他摇了摇头:“你将那剑刺进自己胸口的时候,可没有胆小的样子。”
“再胆小,轻重还是分得清的,”我笑,“林肃和那么多兄弟,不能白死啊。”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只觉得眩晕之感逐渐加深,意识再次昏沉起来……再回神的时候慕恒正抱着我的脑袋摇晃,声音低沉:“萧遥,你给本王挺住了,不准合眼。”
我勉强将眼睁开,又定神,将远去的意识强拉回来。
“王爷你放心吧,”我咬了咬牙,恍恍惚惚地说道,“我很怕死的。路上,我因为这个掉了多少回眼泪,都是真的。我萧遥但凡还有口气,就不会放弃。”
“是吗?”慕恒又握住我的手,吃力地找话要我说,“讲给我听。”
我于是开口,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其实我从小就不想当侍卫,只想要命。每次做一个任务之前,都会胆怯,吃不下饭,想哭。我怕我回不来了,可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很多人想见。
我身手之所以这么好,和我爹没有一点关系,是我自己拼命地练功,为了让别人打不过我,因为我不想被杀死。其实啊,都是这样的,所有最好的侍卫都是这样的,我爹也是,他从不会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每次,他都是想杀死对手,每次,他都想活下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冒一点险。我爹之所以能活得比他的兄弟久,就是因为这个,真的,活到这把年纪,他的兄弟里,不怕死的都死了……”
我说得口干,舔舔嘴唇,慕恒连忙拿水给我喝。喝过水之后,我清醒了些,道:“光我说了,王爷没什么好讲吗?”
“我?”
“是啊。”
须臾沉默过后,他问:“你想听什么?”
“王爷总是不开心,就给我讲一件让你开心的事吧。”
慕恒沉吟半晌,道:“在凤宵那夜……”他说了一半,又停下了,只盯着我看,“萧遥,我答应你,回京之后,只要你不想再做侍卫,便可进桓王府。我保你这双手,”他将我无知觉的手牵起,道,“今世不再沾一丝血污。”
“只要你挺住。”
看着慕恒的眼神,我突然想,不对劲,这些天又是守在我床前又是说这种话的,实在不是桓王这种人能做出的事,这小王爷他娘的不是看上我了吧。
吓得我一下子就精神了。
“王爷啊,我以什么身份进桓王府呢……”我试探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