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我的手,写:“今日远行。”
我一愣,反抓住他的手:“哑巴,你可不能走啊,我一个瞎子,你把我丢给秦信,我还有命吗?”
这句话说得无比诚恳,却把哑巴惹笑了。大概是因为他不常笑,他一笑,我就觉得开心,便也笑了:“再说,我的眼睛快好了,我还想看看你的模样呢……哎,你长什么样儿啊?”我说着便伸手去摸他的脸,没想到刚触到便被他躲开了。
这两个月我因着眼睛没有如期复明,不免时时提心吊胆,直到今日才松了一口气,所以心情大好,不由想逗逗这个哑巴:“怎么,你害羞呀?”
哑巴摇头。
“那你为何不让我摸你的脸?”
哑巴想了想,写道:“男女有别。”
我将他的手指逮住,拿出了从前调戏姑娘的劲头:“哦,是吗?那你在我的手心写了这么多字,岂不是要嫁……娶我了?”
哑巴不答。我继续笑道:“你一个哑巴,我一个瞎子,正好凑一对儿,要不然等你远行回来,我们成亲算了,你看可好?”
哑巴的手指点在我的手心,良久才道:“下次相见,我再答你。”
他想了这么久,写下这话,我反倒有些窘,因为看不清他神情,不知道是不是玩笑。若他真以为我对他有意思,那岂不很尴尬。我转了转眼,赶紧笑了:“哈哈,兄弟,你这般照顾我,我不会忘了你的,等你回来,我请你喝酒啊。”
他便写:“好。”
我们又说了一阵话,叶太医来了。他瞧过我之后,说我的眼睛能见光,说明淤血已经化开了不少,如今只需再加大药量,不到半月便可见好。而身体上的伤,大多都已经没有大碍了,只需要再调养。我这两个月因为眼盲,总是缩头乌龟似地待在屋子里,如今倒应出去走动走动,练练功,对身子也有好处。
太医走的时候,哑巴便同他一起走了。
我望着床前殷勤的黑芝麻团子,不由深深地叹了口气。
由于失明太久,一点点的微光都觉得刺眼,所以叶太医给了我一些眼纱,先是黑眼纱,后来眼睛适应,颜色便渐渐淡了下去,大约半个月,我便不再需要眼纱了。只是视力依旧未完全恢复,看东西模模糊糊的,秦信的头凑到我鼻子前来,我才能看清他的脸。并且时时会有重影,一天总要闭目养神几个时辰。不过总得来说,我是日渐好转着。
视野越来越清,我活动的范围就越来越大。先前只是在庭院里转转,练练功,后来有时也随着管家出门买菜,在街上听风声。如今还是两边僵持不下,其余封地的王爷们都摇摆不定地,装腔作势地观望,有犹豫不知那边胜算大的意思,当然也有想摇摆着从两边多哄出点好处的意思。
皇上前几日亲自穿过目下被慕恒占据的地盘,去了幽州府,探望幽州王。以往这般状况下,我都一定贴身护送,不知道这次代替我的会是谁。
秦信告诉我,直到走前,皇上还是没有娶西戎公主。倒不是他不愿娶,而是柔丽不肯嫁。西戎之人不同此地,没有什么男尊女卑的讲究,这公主年纪虽不大,却因为死了两个哥哥姐姐,成了西戎国王的长女,相当于皇长子,这点主还做得了。我听得打个寒战——这小狼崽子该不是还对我念念不忘吧?
越想越可怕,索性不想了。
据说皇上此行,是王太师一手促成的。秦信这些日子总有些惴惴不安,说觉得王修廉有阴谋,故意支开皇上,想再对我们下手。
我心里不怎么信——皇上若是真有意护我,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们很清楚,我已失去皇上的信任,很难东山再起了,但若真对我下手,难免有忠于我的士兵哗变,为了多此一举除掉我,冒着引发动荡的危险,实在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但是秦信神经兮兮的,非要我搬离府上暂避风头。我想来想去,觉得爹死了,我一直没能尽到孝子的本分,便说,那就去守墓吧。
墓前有搭好的小竹屋,只一间厨房和两间卧房,所以下人便不能带了。我在老管家和秦信之间取舍了很久,最终还是痛苦地选择了秦信。走之前管家直掉眼泪,说从前老爷在时,少爷你就不爱回府,如今老爷去了,下人又遣散许多,这府邸真是冷冷清清了。
管家从我记事起就在府上,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从前爹权倾朝野的时候,他也跟着被捧上天,什么样的盛况他没见识过,如今眼睁睁看着府上一夕萧索,心里必定不好受。我想到是自己没能保住官位,便自觉惭愧,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他。只见他抹了把眼泪,又哽哽咽咽地说:“自老爷去后,青儿白儿红儿花儿一夜之间都失了神似地,如今死得只剩一条了。今天问人,说是鱼儿食旺气而生,想必这番变故,府上的运气都耗光了。我老头子苟延残喘,没什么气儿养着它,盼着少爷将它带在身边,今后奋发图强,说不定能令它好转。”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见我这些天闭门拒客,是个撒手不理朝政的意思,怕我就此消沉,所以拿我爹一直养着的鱼儿来说事,其实是提醒我别辜负我爹。我明白了,转念又想,青儿白儿它们平日看着只一味在缸中游,不晓世事的样子,没想到如今我爹撒手人寰,我这个独女没顾得上尽孝操办后事,反倒是它们追随而去,原来它们也是有灵性的。
我叹了口气,准备开口答应,秦信却在一边说:“哎呀老爷子,我们头儿近来还不够倒霉吗?哪来的运气养这只祖宗,你快拿远点,再粘上晦气,几下熏得翻肚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