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路上几次性命垂危,都会想起老头子说这话时的眼神,于是一路腥风血雨,这么拼了过来。
没想到,那真的是最后一杯了。
我站在他面前,看着老头子苍白的脸,站了很久。后来下人对我说,大人,这便要换寿衣入殓,还有什么话,快对白大人说罢。
好像是还有好多话都没来得及对他说,但我没有向他开口。
“死人什么都听不到,”我缓缓将目光移向那人,“盼着听些什么的,只有活人吧。”
那人愣了愣,脸色一变,急忙跪地道:“小人多嘴!”
我转眼,看向四周,所有的人都骇然下跪,将头低低伏下去。
彻骨的风从门外灌了进来,阴暗的屋里,我冷冷地扫视着面前的一切。如老头子所言,这一趟之前,我没有名字,腥风血雨之后,我便有了。从此,我不再是白五爷的儿子铁面,我是九门提督,朝廷一品命官,萧遥。
我缓缓摘下了面具。
——
入夜后,宫里格外寂静。可如果欲望会发声,如今的皇宫,乃至京城,一定是喧声如雷了。
四处虎视眈眈。我没有守灵,将丧葬事宜交给礼部官员去做。这个节骨眼上,需要我做的事太多了。为接下九门提督的官印,该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第一次摘下面具,让所有的人看足了我这张脸。
接下来和父亲的老部下见了面,看他们好哭了一场,而后下跪发誓为我马首是瞻。这些人是禁卫军的将军们,父亲的心腹,接下来要接好手里的兵权,我得靠他们。
此刻皇城的守卫是要紧事,关闭城门前,我亲自巡夜,也让卫兵们认认我的模样。如今我已是真正的大权在握,有些事情不可能再隐瞒,我不能在铁面之下躲藏一世。如今,我要坦坦荡荡地以女儿身,坐这万人之上的高位。
早在很多年前,我和我爹便开始招收女侍卫与女兵,提拔女子,为的就是这一天,我亮出身份之时,不要太惊世骇俗。
当然,我很清楚,反对的声音总会有,这正合我意。不流血,何以立威?新君即位,京城要来的杀戮,还多着呢。
我巡至桓王府,里面灯火尽灭,四方肃静。肃静得不同寻常。
今天,慕恒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来东宫看望太子。
我以为我们大难不死,可是,一切才刚刚开始吧。
我在桓王府门前驻马许久,想起我们上京这一路,竟恍如隔世。
大约,从走上离京的路的那刻起,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巡查完毕后,我回到了东宫,召集了所有手下。
在他们手里火把的映照下,我站在他们面前,注视他们半晌才开了口。
“先皇驾崩,各路王侯虎视眈眈。燕王乱军未平,大统未定,太子登基前,朝中势必有乱臣,边疆势必有骚动,现在,天下所有图谋不轨的眼睛,都盯着东宫,盯着储君,盯着我们。此刻我们守着这宫,也守着太子爷的天下,必要之时,东宫禁军将以鲜血维江山之稳,兄弟们,能在此护一国储君,你们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勇士,告诉我,这里有怕死的懦夫吗?”
“没有!”喊声震天。
“好!”我大声回道,“如今,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从此之后,本官将不会佩戴面具,堂堂正正地领导你们,我不叫铁面,我叫萧遥,朝廷一品命官,九门提督,你们的总管,萧遥。我是女子,倘有不服者,可上来同我单挑,谁能胜了我,这九门提督之位,我就让给谁。只此一次机会,若无人敢,此后有二心者,按纪处置,绝不放过。”说着,我缓缓拔出剑来。
底下沉默了一阵子,随后响起细碎的讨论声。
我不作声,等了他们很久。
直到我的副总管秦信率先下跪:“微臣悉听萧大人指示。”
“属下悉听萧大人令。”·
“属下悉听总管大人令!”
他们一个个地跪了下来,最后全部都俯首在我面前,喊声在夜空中回荡。
我低眼,将剑收回去,道:“既是如此,便一切照旧吧。”
权斗·生别离,死别离(2)
爹没了,生活还要继续。
我细细地检查过他的尸身,没有任何古怪,他是自刎的。我不相信他真的忠心到想到地下侍奉先皇的地步,但是这个结果,其实我该想到的。老头子的权势太大了,先皇生前不忌惮他,是自信能驾驭得了这个能臣,也因为他需要他,可是他去以后呢?
他是太子的师父,又是掌握大权的重臣,太子能不能压得住他,他能不能顺从太子,之后的朝野会发生什么变化,无人能够预测。老头子告诉过我,人心太复杂了,所以做事情,最大的忌讳就是做不干净,留下后患与祸根。
日子这么长,谁又知以后会发生什么呢?我是太子的心腹,将来在朝中必有一席之地,一旦卷入这些权力的斗争中去,想要脱身也难,甚至有一天,我们可能刀剑相向。
或许,追随先皇而去,是先皇的意思,也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最好的归宿吧。
老头子常说,人各有命,这就是我们的命。哪怕不想要,也难以拒绝的命运。
我想着想着,觉得悲哀,悲哀了一会儿,就饿了。
算了,人生已经悲哀至此,饭总不能不吃吧。
我叹了口气,突然很想吃几年前总在膳房偷吃的莲子粥。也不知道厨娘还有没有在做。
说干就干,我当即起身去后院偷吃。
这夜月明星稀,我躲过手下的侍卫们,成功抵达目的地。推开门一看,厨具还在,吃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