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停了许久,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门的石田家三子才瑟缩地出现在角落,一脸仓惶,扒着墙壁死活不敢趁这个机会去讨好父亲刷存在感。背后恨不能将他推出去的文士则一脸恼怒,眼神像在看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最后被一个走路还不稳当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抢了先,男孩的母亲跟在一位美貌侧室的身后。这位侧室一出现就开始自觉地暂代神志不清的主母主持家务,关怀看向石田家主的眼神柔情似水黏腻腻的,让外人都不好在这久待。
刚经历过两个儿子相继死去,妻子半疯的灾祸,在庶子和美妾的安抚关怀下,石田家主很快打起精神来。
他或许是觉得自己大丈夫不困囿与挫折,旁人看来只觉得他刻薄寡义。
石田家的一切都像是一潭烂泥,腐坏的气味熏人。
铃木家主看够了笑话,搂着儿子拉着妻子的手,觉得自己这辈子最英明神武的决定就是只娶妻子一人。
看年轻时也是个果敢人物的石田,这会都堕落成什么鬼样子,一点对人心的敏锐都没了,真是给主公丢脸。
花开院直一担心的被石田家主索要嫡长子遗骨的事完全没影,对方完全不记得这东西。倒是热情地挽留阴阳师,还想给自己儿子求些庇护的东西。
性情刚直的青年掩饰情绪的能力比艾修还不如,几乎落荒而逃地出了门。
他越是剖析越觉得石田家不堪,越觉着这个地方和那位纵然病痛入骨却仍有霁月风光气度的青年格格不入。
将这次的情况和涉及咒灵的猜测跟主家汇报,邪气的舍利子和枯手却必须要亲自送回,花开院直一决定连夜上路尽快将东西送回本家。
路上一个人终于清净下来,却越回忆此前的事情越觉得哪里不对。
那是种看镜中花水中月的虚假感。
青年阴阳师忽然停下脚步,给自己派了个清神醒脑的符,沉下心来细细思索。
当时在灵堂,他和石田承胜错身而过,收录有杀死石田健成妖怪气息的纸人就开始有反应。
他正是那时候开始怀疑。之后石田承胜主动停下搭话,也让他能够用那一段时间确定那气息的源头就是眼前病弱温醇的青年。
所以在石田承胜说出那句提醒意味的话,妖怪暴起开始从青年右臂向上侵占他身体的时候,花开院直一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去保护这个青年的性命。
但现在想来。
那只妖怪确实凶恶,却也因此妖力很有特色容易分辨。
心头疑虑无法打消,花开院直一犹豫片刻,重新拿出此前寻迹用的纸人,再次试探。
果然,相比萦绕邪气的舍利子,纸人的目标其实是石田承胜的右手。
杀死石田健成和袭击铃木秀彦的其实都是石田承胜的右手。这只手因为病痛而消瘦,所以轻易钻入石田健成的口中,穿过喉咙捏碎他的肝脏。
所以下仆描述中石田健成的尸体,会是呈现诡异的仰头和大张嘴巴的姿势。
如果能够亲眼见证,花开院直一说不定能够再早些察觉。可惜这种死状被认为是不雅,石田家的人把尸体抬回去第一时间就是收拾规整,将还不算完全僵硬的嘴合上,又用帽子和束带绑住。
完美破坏现场。
当时的石田承胜还活着,所以他的右手即便是被妖怪操控也还是活人的手,这样遮掩下来,妖怪的晦气便被隐藏。
但能够‘借’走活人的手并在此后归还让其并无异状,妖怪和石田承胜的关系必定是紧密的。
就像拥有御业的百鬼之统帅,能够接收到下属百鬼主动献出的力量,但这种百鬼必定要极为信重大将。如果彼此之间并无羁绊,那就只是单方面的剥夺吞噬,那样妖怪的力量绝对没有办法收敛得那么好,已经被夺取的手也不能再原样归还。
花开院直一又回想起石田承胜生前的最后一句话,那句‘小心,舍利’。
作为阴阳师,他不如鲤伴对妖怪的情绪那样敏锐,但也能看出那只妖怪本身实力虽然不弱却不强于他。会展现出那样一往无前的强势,除了诡异的能力,就只是因为它毫无保留。
那妖怪从一开始就像他们家的阴阳师绝境之时燃烧寿命一样燃烧自己,全程在进攻和杀戮,肆意伤害倾泻恶意。
如果妖怪本就是爆裂强硬的性格,那杀死石田健成时候缜密的行事岂不冲突?
妖怪的行为像是已经放弃了存活,要将这方天地都焚烧了好去给什么人陪葬一样。
他最初以为石田承胜最后那句话是为了点明妖怪的所在,让他小心应对。
但现在想来,这嘱咐的到底是让他小心舍利,还是……让那只自舍利子中诞生的妖怪小心呢?
如果一切都是有意为之,那石田承胜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弟弟,逼疯爱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又在死前放纵妖怪肆意杀戮家中亲人和无辜之人。
这样极致无情丧心病狂的人……
他此前竟然真切地为他的死感到可惜,甚至惋惜这样一位温润君子却有一个如此不知所谓的父亲。
有那么一瞬间,花开院直一为这反差心生一丝寒意。
若是这样,那真是一个比妖怪还要险恶的人。
但人死则万事休,罪孽与否都由地狱的鬼神去审判。
长劲的夜风卷起衣角发丝,花开院的阴阳师的一双眼眸一如此前锐利。
不谏往事,只追前路。他所要做的,只是将残害人类的妖怪送下去,除此之外,再不需多思多想。